半晴

一早让她空出时间，上午在父母家等我。 她没有多问，我过去时看到他们都在客厅。她提前告诉他们我要过来的事。 到家后先是致谢，二老去医院看望的事。 他们只说应该的，神色也并不是很好。想来这些天，V的所有不好的状况，他们都看在眼里。毕竟，父母总是知晓子女的。 她看了我一眼，随后又看向其他地方。 “过来是还有什么其他事吗？”V母先开了口。 “有些事，我想跟您二老谈谈。” V母示意我说下去，V父表情凝重。V低头不语。 “我们之间在交往的事，我父母也知情了。” “听说了。”V父回应。 “我早就说过，他们更接受不了。” “他住院病危的事，多半是因此造成。” “是，我没什么好辩解的。是我全面摊牌后的第二天出的事。” “纸是包不住火的，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今天来，不是奢望得到您二老的任何谅解(对V造成伤害的事）。只是作为尊敬和爱护的长辈，想聊一聊一些内心的感受。” “这世上，还有那么一部分人同我们一样，是同志。他们可能分散在各个角落，有些是生来如此，有些是后天形成的，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或隐藏或直面，他们都真实存在。我很清楚，这些事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我也曾以为它离我很遥远。也曾抗拒逃避，可当它真正发生在我身上之时，我才发现人的内里可以是如此鲜活的。” V的父母同时看向我。 “可几十年的光阴就这样一晃而过。我不想去谈论过去种种，也无力去缅怀从前。当下对我来说，她是最重要的事。” “现在这状况，他们是不知情的吧？你要坚持的事。”V母问我。 “他状态不好，大夫叮嘱多注意休养。我暂时，无法去和父母交谈。” “你打算跟唯唯继续不清不楚？” “不是。” “那是打算避开我们，还有他们，偷偷摸摸？”V母继续追问。 “不会。” “为什么？总有我们看不到的时候。” “觉得那不是待长辈该有的态度。即便可能无法在阳光下光明正大，至少，爱人的心应该是坦坦荡荡的。我不愿也不会，去做言行不一的事。（表面答应背后违逆。）” “这倒确实是你。” “我一直都觉得你的骨子里像是一个绅士。”V父接着开口。 “有高贵的品格，低调内敛，坚韧儒雅。从小看着你长大，他们教育严格，那时我还总是说，对待孩子不要太过苛责了。可如今看到你，觉得你父母那样的方式，挺好。” 听到这些有些诧异，我没想到V父会说这些。 也是经过那件事（被出柜）之后的第一次，他看向我的目光少了些冷落。 “但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我们总归是无法接受的。” “我知道。” “你来是想说服我们？”V母追问。 这过程里V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不是。是觉得自己有罪孽，甚至还有一些私心。” “什么私心？” “想以后还能多来家里跟您二老坐坐，下棋喝茶的私心。”看着她的父母说的这一句。 说完感觉她也在看我。 “可以来的。”V父回应。 沉默了几十秒。V母继续发问。 “如果还是得不到我们和你父母的接纳，你要怎么处理。” “我会等。人常说父母与子女之间，最终妥协的总是父母。可我觉得，不论结果如何，都没有人会是赢家。更何况，以那样的方式换取到的，也不是我要的方式。” “这样的事总归是难以让人理解的。” “是。可不能因为难以被理解，它就应该被淹没在大众的丛流里。前面有两条路，人们争执不下。十个人里有九个走了左边儿，剩下的那一个走了右边儿。那九个人里甚至大部分人都只是从众心理，有人甚至根本没有自己的想法就一脚踏了进去，还洋洋自得觉得他们自然是对的。于是选了右边儿的就自然成了错的人。可少有人去过问，选择另一条道的因。到最后，路走的多了会明白，其实原本就没有对错之分。人可以有不同的选择。不理解、不认同、但无法否认它的存在。” “我们之间，这么多年过去了，由隐藏到逃避，正视和接纳，到现在直面一切，经历了太多不为人知的酸楚。我曾经是缺乏些许勇气的，可这一路走来到今天，我开始在想。我是不是也能够为其他同性做点儿什么。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和我们。我也从未有过想要改变他人的想法，更不喜欢去说服他人。可至少，如果可以让同性间的情感多一点点被了解的机会和可能，我愿意去做那些事。” 二老示意我说完。 “我给唯唯造成了伤害。我不回避。即便她之后没有选择我。我亦不改自己的初心。只是我不希望，她再次选择陷入别的泥潭里，像过去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二老同时看向V。 显然他们对即将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没什么。有人追我，男性。” “什么人？” “同事，离异，同时也是领导。” “...” “什么时候的事。” “最近。” “你怎么想的？” “没想，跟谁过都一样。反正人生总是如此。” V母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说不清楚。 “怎么说话的。”V父说了一句。 我看到她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阳光洒在她脸上，显的格外美又清冷了些。 他们对她从小是比较娇贵的方式教养的，她的脾性会更大一些。 “不然呢。你们不是都希望我再婚的吗？现在好了，别人来追求我了，你们不该高兴的吗？” “咳...”V父咳了一声看向我。 “我们是想你再婚，那是想你有真正合适称心的人，不是随便谁都可以。” “称心的人就在你们眼前，可以吗？” “咳咳...咳...” “不要来回使眼色，都能看得见。” 她这一句一说出来，几个人不知是尴尬还是招笑。 ... “你自己想清楚，别任性。” “没什么好想的，大不了，再离。” “不像话。” “反正在你们眼前的人，她也无法要我。” 她转向我，突然说出口这一句。 此时气氛难以形容。 “你也知道这件事？”V母问我。 “我不清楚具体的。” “别问了，她不在乎这些的。”她突然打断她母亲的问话。 “...” “不是吗？要不是我看到你的车停在那儿，特意让那个男人替我开下车门，你估计都不会知道的吧。” “...” 场面很尴尬，我有些不知所措，当着父母的面。尤其是还在无法接受我们的时刻，去与她吵架。 “收一收你的脾气。”V父突然说到。 “我脾气很好，不像某些人。（她没法说出口，可我知道指什么。）” 说到这儿二老几乎同时看向我，我觉得有点儿难为情。 “我会给你一个家。”我也不知自己怎么冷不丁的说出了这一句。 三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我自己。 “...” V母欲言又止。 “我们，能有家吗？”她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追问。 “一定会有的。真正意义上的家。” 不是我想，是我会。 这其实是沉淀在我内心深处一直以来的想法，只是从未说出口过。 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一闪而过，我说不清是什么。谈完后V母叫留下来吃过午饭再走，简单吃了一些跟她一起出门。她下午有课，我回公司。 “我送你。” “不用。” “上车。” “又不顺路。” “送你过去，下班儿再来接你。” “你应该早点儿回家，他们需要你。” “你不需要？” ... “离其他男人远一点儿。” “你是在命令我吗？” “应该是。” “你得不到，其他人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 她上车，这么多天以来的阴霾重重感觉算是放了一点点晴。 “把毯盖上。” 她拽过去盖住腿。脖颈处的伤痕还隐约可见。 “疼吗？” “不想说。” “你刚说的脾气是？” “谁浑谁知道。” “...” 下车的时候她突然来一句。 “刚才洗手的功夫，爸爸说他很喜欢你。可我却时不时地，在恨你。” “可我爱你。” 这一句已经积压在我内心深处太久太久。 突然直接说这么出来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脸红了一秒。 “抱一下。”就这样在学校门口，第一次深深的抱了抱她。 目送她进去，然后离开。 清楚未来仍然会很艰难，但只要看到她，我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