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就那样。”
“你回家就像住酒店,家里的电器不会用,东西在哪里也都不知道。没有你的痕迹,没有你的个人物品。”
“你们是不是对我抱有期待。想我会经常打电话,会恋家,会依赖。”......
语言像衰老了一般,张了张口,却毫无声音。他们说,奶奶去世之后我变了很多,似乎和这个家并无关系。和我确认,血缘一事是否会让我牵挂。是会牵挂,但也无可奈何。
这次回家,我们都没有回老屋,路过巷子门口也并不停留。我想楼上的墙上仍会挂着照片,楼下的房间堆着杂物,整个房子会开始有一种味道,和没有人气的冰冷、寂静。这种感觉不太好受,像一道分水岭生硬地横在生命里,告诉你那是过去,是失去,这是现在,剩怀念。有些东西是轻轻地盖住,藏好,阳光灿烂的时候暖风会吹起一个角,明明晃晃。是互相不能明说,似乎都约定好不在特殊的时刻提起的关照。
每逢假期,母亲都是最忙碌最开心的那个,一整天窝在厨房,手里不得闲,做完饭菜又不停的摆弄水果。看不得一件衣服躺在脏衣篓里,等不及凑一桶就开始手洗。她干活的时候不像我们,放着音乐或是电视剧,她好像什么也没想。母亲是位普通的女人,她对我们的希望和全天下的普通父母一样: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工作结婚生子,家庭美满,一年年一代代绵延不息地生活下去。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和普天下所有的孩子一样。拥有一样的生活,一样的幸福。她的世界简简单单,无怨无悔。
只是,这些简单的希望我都办不到。她不会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结婚,不想组建家庭,不想要小孩,不会明白我想去哪里想要什么。她担心一切的不一样。她对我们很好,用她所有的一切来照顾我们,爱我们。而自己无法回应她想要的回报,会害怕会担心对方受到伤害,慢慢地却越躲越远。这样的矛盾在我们这代人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之后开始显现,也不知道其他的同学怎么从这件事情毕业,艺术作品甚至历史给的经验是矛盾终会爆发,势必会有损伤,直至渐渐平息。
再记一些假期里幸福的小片刻吧,是我确定的、称得上幸福的时刻。
我们在十六的晚上上天台看月、泡红茶,有望远镜和躺椅,聊木星、太白星和火星。没有烦恼。
我们在十七的晚上去河边散步,看月亮从东山升起,那么灵动美丽。水里的月光和水流的声音。
还有一个下午,我们在堤岸边坐着,在田野里奔走。这可能是我近十年来看过家里土地最繁荣的时候,水稻、香蕉、花生、红薯、白萝卜......下午四点多的光景,农人忙着浇水和修剪,燃烧草木灰的味道让人兴奋,一切似乎都那么原始和安静。那个下午的自己像欢快的小黄狗,在田野里四处游荡不愿上岸,想走完所有记忆里的路和未曾去过的地方。焚烧草木灰的香味可以是一款香水吗,那是童年的味道,长夜无梦的过往。
夹杂在这看似岁月静好的时光里,也有亲戚往来的热闹喧哗,妈妈要给你介绍对象的惶恐不安。这是真实的生活。


其实很难启齿我的故乡是仙游县榜头镇,因为故乡于我,只是那几条街,小学、初中,以及几座去过的山。一个镇的范围,真的过大了。
“个人确实是很多层次的,一个就是纯粹自我的个人,然后另一个是以集体为载体的个人。这里面的矛盾就是这个多层次的个体,存在断裂:有的时候对原子式的自我关心,有的时候又跳出去对很大的一个事件做很宏大的评论,但是他对中间这一层——“附近”没有兴趣,只对全世界或者家里头有兴趣,是两个极端。这个是“附近”的消失。“附近”去哪儿了呢?美团外卖、支付宝之类的,它们把我们本来是肉体直接感知的那个“附近”转化成一个数据化的“附近”,这个转化不是消失,背后是由资本的力量的,它带来一种新鲜的方便感。这是一个时间征服空间的一个过程......
似乎是一种反思能力的下降。因为人没有距离了,当快递小哥5分钟没送达,你会很恼火,而没有去思考,这个快递小哥和你是什么关系。因为它不是一个常规性的关系,每一次快递来的小哥都是不一样的。你被这种“即刻”舒服地裹挟了,在极大的方便下,一个又一个“即刻”推着你走。”(十三邀 项飙)
对“附近”没有兴趣。这是印象最深的一句话,让我去把这段文字再翻了出来。
离开家的那个下午,我还是顺利约到了滴滴的顺风车,司机是个外地人在我家附近兜了二十来分钟才找到地址。我们自以为是的定位点对方却十分糊涂,交警中队还是大队?商业街?旧四中?黑桃慢?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按照导航来接。坐车的时候我一般都不愿睡觉,稀罕外面的事物,这次离去,也可能是因为刚过午饭,街上人少的原因吧,一切建筑和街道看来是一种乏力的暮年。也许五年、十年之前,它觉得自己有无限的可能,将来会是楼市林立熙熙攘攘,然而投资或是其他政策上的改变,一切又似乎截然而止。强颜欢笑、故作坚强的两三年之后,它停止生长,灰尘让它渐渐模糊,安静,无光。尴尬地伫立在那里,逐渐没了表情。这里的人们在一阵扑腾之后也逐渐安静,也许在盘算下一次的风潮,也许在回忆前几年的风光。
小镇的十年竟如此之快,而人却永远地反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