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生死之间,尚未适应
中秋国庆重叠时分,桂香飘满杭城。在那么多人欢聚的时刻,也有人惨然离开。
我见识的魑魅魍魉不多,今晚,令人闻风丧胆的A型主动脉夹层,被我撞见了。
书上说A型夹层,猝死风险极高。我其实还有些淡漠,毕竟在ICU,见过大面积肺栓塞,见过三根全堵的急性心梗,见过挤占半球的脑出血,猝死猝死,真遇见仍有一线希望。通过急诊手术和ECPR,猝死有时会被改判死缓,有的会变成无期徒刑。
对于部分家属而言,像植物一样的活着,已是他们对亲人最卑微的乞求。
今天来就医的老爷子,60多岁退休在家,浇花时突然胸闷,在丽水当地查出A型主动脉夹层,为了手术转到我们医院。急诊手术死亡率高,老爷子生命体征平稳,主刀医生和家属协商,稳定几天再手术。因为夹层手术对心率和血压要求很高,这个病人被收到监护室密切观察。
23点10分,我见到病人的第一眼,他被送进监护室,神情安详,对答清楚,四肢有力,左右手血压不对称,心率和血压都在目标范围内。我的评价是这个和蔼的老爷子身体里有猛兽,但尚在潜伏。
简单查体和问诊后,我出去询问家属病情并查看当地影像学。尽管我交代过这个疾病的凶险,但内心觉得应该和以前遇到的夹层一样,安稳度过国庆中秋,然后手术,甚至还聊了几句手术并发症。
10分钟左右的询问后,我回到病房,却听到病人开始使用阿托品和异丙肾上腺素,上级带着我查看病人,这是我看这个病人的第二眼。
床边心超发现少量心包积液,瞬间警铃大作,立即启动心外科急会诊,因为他影像学资料是外院的,要去做急诊全主动脉CTA确定夹层有没有进展。我开始开检查,联系放射科,内心还在盘算转运途中心跳骤停风险多高?手术时间多长?并同情心外科又要奋斗到天亮了……
在护士站开完医嘱,叫好护工准备急诊做检查的时候,紧急插管的喧嚣开始了。当我赶到老爷子的床旁时,上级已经完成气管插管并开始按压,这是我看到他的第三眼。
上半身紫绀,下半身苍白,双侧瞳孔散大固定,血压测不出,按在他发凉的胸膛,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按压仍在持续,尽管已经徒劳,心超提示心包填塞,夹层破裂证据充分,最后家属放弃,选择回家。
只看了三眼,20分钟,他从一个安详的,能和我对话的老爷子变成一具尸体,他连送出这个房间去检查和手术的机会都没有。
我脑海一片空白,开始麻木的完善文书,直到被一个电话拉回思绪,原来是放射科来电询问。
病人什么时候能够下来?
不用等了,他……他已经走了。
直到此刻,我的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中秋国庆重叠时分,桂香飘满杭城。监护室里,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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