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摸鱼记
轮转的第一个科室是急诊科。自己的心情也经历了从初闻消息时的紧张无助到刚上手时的兴奋再到现在慢慢适应下来。急诊班从早8点值到晚12点,每天见到太多的人和事,时不时有触动到自己的事情发生,每天的情绪都是满满的。希望在自己完全麻木之前记录一二,以供日后回味。
我院急诊科主任是国内研究动物致伤领域的翘楚,在来诊病人有五成左右都是全北京城的猫抓狗咬伤患者,这也成了我院急诊科的一大特色。急诊诊室中甚至专门为这部分患者开设了一个诊位,处理流程就是机械性的开具狂犬疫苗和破伤风疫苗医嘱,并简单介绍疫苗接种的注意事项,这一工作被师兄们称为“打狗苗”。初来乍到,这样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就当仁不让的落到了我的头上。当然也可以趁闲暇时偷学对面的二线师兄处理急腹症、外伤、结石等等更棘手的外科急症,二线师兄有事不在时更是可以独掌诊室“大权”,照猫画虎地接诊些更复杂的病人,过过上级大夫的瘾。
几天下来的第一大感受就是国内狂犬疫苗接种适应范围之宽泛。按照国内的标准,只要被猫狗剐蹭到的一点小伤口就要打疫苗,即使只是破了点皮,即使作案者是从出生就在家里精心供养定期接种疫苗的携带狂犬病毒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的宠物狗。这就意味着只要是来咨询是否需要打狗苗的,按照标准无一例外都需要打,尽管彼此心里都清楚出事的概率微乎其微。听老师说如此宽泛的标准在国外同行眼中是不可理喻的,是对医疗资源的浪费。然而大家也只能按部就班的遵循指南,否则一旦有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概率出现了漏种导致的狂犬病,就板上钉钉是你的不规范行医,是巨大的医疗过失。然而这一标准让我实在是困扰,对于那些九成九不会发病的患者,就为了微乎其微的概率,真的值得么?打了,医生严格遵守指南,明哲保身,高枕无忧;病人破财免灾;药企们更是乐开了花,似乎皆大欢喜。但对于一部分患者来说,这四百到一千五不等的接种费用也不是笔小数目,且极大概率他们是本不需要付这笔钱的。类似的这种治疗标准的中间地带可能还有很多,真的让人很难拿捏,向左走就是过度医疗,向右走就是医疗过失。
处理伤口时遇到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大叔,他的腿部被狗咬伤,以至只能坐在轮椅上被爱人推进诊室。按照分工这样的狗咬伤患者是我的分内之事,然而当我准备好换药器具,解开包扎看见伤口时,才发觉事情有点难办——他的伤口太深太重了,有点超过了我能处理的程度。摆在我面前的有两种选择,一是强装镇定,表现出专业、老练又胸有成竹的样子,可能患者不会察觉,但我自己心里清楚这样操做很可能有某个步骤不符合规范,对患者并不是最优解。再者是开诚布公,向他坦白我只是个刚进临床不超过半个月的小菜鸟,你的病我如果继续处理未必能处理得好,或许需要打搅那位忙得不可开交的上级医生,而这样又可能会损失患者对我甚至对医院的信任——堂堂三甲医院急诊科,给我接诊的竟然是个临床经验不到一个月的新兵蛋子?(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一番纠结之后,我还是选择了坦白。令人意外的是他们表现地格外友善,不但对我报以信任让我继续处理,还聊出我们都是吉林老乡,对学医之不易深表理解。我必须承认这样nice的患者只是个例,再面对同样 的抉择时我如果选择真诚可能结局就大相径庭了。但这位nice的老乡患者还是给了我信心——医术有高下之分,但保持真诚才可能换来患者的真诚。
第三件事是苦涩的。患者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首发症状是腹痛腹胀,一番检查之后查出患有小肠癌,腹胀是因为肿瘤堵住了肠管。这对这样上有老下有小,家中顶梁柱的他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这是我第一次作为旁观者看到一家人接到如此噩耗时的第一反应,他们的无助,绝望让人看着实在揪心,他们的表情我直到现在都印在脑中。这样的时候可能格外需要医生在旁详细地解释病情,适当地给予安慰,给这些可怜的人一个依靠。大家都知道医生不是神,但此时他们可能需要有人来扮演一个“神”的角色给他们指明方向。但我也清楚,第一次见到时会有所触动,可见过几十例,上百例这样的不幸之后就很难每次都有所触动,每次都拿出百分百的同情和耐心了。这在那天看的医疗片《心灵捕手》中被称为“情感转移”,是医生专业性的表现——你不能总是感情用事。或许不久以后我也会变得不再同情心泛滥,变得更“专业”吧。
还有那个听觉障碍严重实在消磨人耐性却又有些可爱的老太婆,那个夜里被家暴只身一人哭啼啼地走进诊室谋求一份伤情鉴定的可怜妇人……篇幅有限无法一一提到,但也都是有趣或有意义的经历。但事实上,如此丰富充实的和患者的交流经历仅仅是生活中的一小部分,还要做课题。要“混圈子”,要上课考试。就这样又累又兴奋地走过一天又一天,希望之后也能忙里偷闲地时不时记录一二,让自己慢点变得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