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吻澳门
与同纬度的名城香港不同,澳门的气质更加地典雅和温情些。那些从旧城深处延伸出来的小街里,快意情仇和爱恨悲欢,似乎都刻在了长久生活的表情之上,少了些香港剧集千篇一律的虚假,却更多了些言语往来之间的从容和鲜活。难怪香港土生土长的彭浩翔,也要搭船过海,在澳门拍摄情感蜂涌的《伊莎贝拉》。几年过往,我还依然记得依稀的句子:在这样同时流淌着世界两端血脉的城市,即使是街角的故事,都显得文雅和高贵……
这座城市就有这样的本事,百余年的时光,不动声色地揽住了住民访客,全部留存了下来,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一一地刻下来。同行的朋友一路走一路感慨:区区小城,却有如此的心胸,借来别人的故事,成就自己的风骨。难怪Louis Vuitton的第八家全球旗舰店会选择落址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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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出米高梅金殿酒店的大门,面前就是澳门最为委婉的一段海岸线。不少澳门人将之称为“新岸”:相比起簇拥在缓坡上的旧城,这里的空间顺着海势,转为一片的阔朗。曾几何时,这里只是长久漂泊与岸上灯红酒绿的过渡之地,只有窄小的港口和几根被海水泡烂了的木桩,剩下的便是大片的芦苇和荒滩。当地的渔民回家,都要绕着狭长的水道兜上半天。归家的,脚步匆匆地往家赶;离开的,神情急切地盼船来,谁都不会多留出眼光来看看这片宽荡的天地。生活的哲学原本就没那么复杂,要么生活本地,要么远行他乡。这片港湾多年来沉静无言地看着人生往来,任自荒凉。
彼一时,此一时。沉寂的小港突然地丰盈起来,换上华服,曼妙歌舞中赢得了博彩的名声。虽然有香港在身边华光闪耀,澳门还是胜在了自身的温婉。也许南国的包容是一致的,但澳门的处世则优雅和低调得多,不像香港那样凛冽夸张,血骨分明。只是顺其自然地攒了钱财,换来视野,旧城里狭小的街道之外,还要看看更为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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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时代成就了这片海滩。无论新的建筑多么地荣耀,澳门人就是不愿意毁了熟悉到渗入骨髓的旧城。于是,新岸就成了现时澳门光鲜的名片,几乎集中了澳门所有的大型现代建筑:澳门塔,博物馆、文化馆、再加上似丛林而起的大小酒店。夜晚一到,沿着跨海大桥望去,密集的灯火宛若攒成的珍珠项链,温柔地揽着色调灰暗的城市。我还记得当Daniel听说我这次要住在新岸附近的时候说的那句话:“Well, that’s the newest face of Maucau。”
我喜欢到新晋开张的Louis Vuitton澳门旗舰店的三楼天台上去俯瞰新岸。略微高起的视线,可以跨越整个南湾湖。冬日的澳门,气温平缓,阳光在午后充裕而铺张。从上面望下去,阳光漫过湖面,将整个的空间都围拢起来。可是静静的,没有都市里聒噪的声音。澳门新的面容,整肃得如梦幻一般。仿佛是这港口的梦,家的一方天地在身后,心底要出行的梦一直昂扬。
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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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要想触摸到澳门的心跳,还是要按图索骥,钻进层层叠叠的旧城。旧城不大,即使地图上标识得有很长的距离,也不过是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旧城建在浅坡之上,越是接近腹地,地势就越在高处。澳门是典型的以时代来划分地域的城市,无论新城是如何地光鲜,旧城也容不得一点点杂糅的感觉。而澳门人又都是恋旧的。新岸那边纵使光华万丈,也都聚集在旧城这边过自己的生活。也正是因为这种气质,澳门全城的上世纪葡萄牙风情与中国南方习俗的混血风格才能如此完整地保存下来。同行的朋友往来澳门多次,在他的心中,只有在澳门,你才可以看到那种珍视历史,并且生活在历史之中的态度:“你看,城里到处都是老旧的博物馆,哪个城市能有如此细致而胆大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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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如此,议事厅广场就座落在市中心,周围已经拥着浓浓的商业味道,但始终不能改变百年熬下来的优雅风格。议事厅曾经关系着全城的血脉,如今已经是纯粹的礼仪之用,面向公众开放。虽然几经修缮,源自欧洲的议事厅格局在每次激烈的争论中还是得以完整地保存下来。即使议事大厅的座椅,依然是雕琢着繁复花纹的黑桃木欧式高椅子,头顶的四盏吊灯,也已经历经百年风霜。依然光华不减。只是多了些亲民的姿态,刚入12月,整座议事厅便都挂上了圣诞的灯饰,温暖浓浓。
更值得一提的是,在澳门的世界文化遗产并不分散,举世闻名的大三巴牌坊距离议事厅广场也不过两三个街角的路程。这风骨从一点出发,连绵开来,未曾因为生活的转型和商业的入侵而有丝毫的中断。也许这正是澳门维持百年风华的精髓所在,将过往的历史真正地与自己相关,融入生活。
小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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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天晚上的晚饭着落在这里,第二天早晨得空,便又匆匆搭车赶去那里。座落在沊仔岛中央的一个小小社区,仿佛百年来不受时光的打扰,静静地维持着原来的布局和色调。百年之后,熬出了一点精气神,竟然成了追忆旧澳门的梦想之地。前夜不过是匆匆的一段行走,便惦记下了第二天的行程,一定要再回转来看看。
来到沊仔不过是7点钟左右的样子,整座社区还是一片沉寂。澳门的营生,大约一直要到11点钟的时候才开张。平时偶尔有公车大巴经过的小街,此时非常地空旷,一路没有遮掩。身边的建筑,最高不过三层,样式古旧,却被收拾得极其光鲜,连门廊和窗户上的花纹都清洗如昨。社区的墙应该是新近集体粉刷的,选色也极为讲究,淡绿色抹色,配上乳白的点缀,既呼应了夹在小街之上的一线天空,又照顾到了街边的葱葱郁郁,过渡得极为自然。每户门前的路灯上,一律挂着齐整的花朵,只一片花瓣就能使整条街瞬间地柔媚起来。
偶尔也会遇到同样早起的旅人,也许是行程紧凑,直接拖着行李走街串巷。头脑里一阵恍惚,便想起了前一阵子Louis Vuitton风靡一时的旅行箱广告。旅行中,身份也许并不重要,凯瑟琳·德纳芙或者戈尔巴乔夫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做一个认真的旅人,不在意脚下的奔波,却在意途中发现的点滴,便是领会了旅行的精髓。若是这旅行箱的广告还会持续下去,不妨就取在沊仔的小街之上,凯瑟琳·德纳芙独自一人地找寻着过去的时光,想象起来,也有时光交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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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澳门,看小街便是看城市,看小街就是看生活。无论摩天大厦顶起多高的天际线,真正的生活情趣全都在这低处。才10点钟刚过,镇子的味道就突然变了,人影出没,家家户户似乎都飘出了榴莲的香味。有营生的开始掀起门板,甜品店里最新鲜的杨枝甘露也刚刚摆上了桌面。整个镇子就这么从容地睁开了眼睛,身边依然不嘈杂,说话声都是远远的,连汽车的笛声都不会想起。急匆匆的时光到了这里一下子就慢了下来,仿佛进行到了另外一个空间。望着天主堂的屋顶透下来的阳光,一切分明在天地之间,却从容得不像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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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遇到一个老太太,本土葡人的后代,满头华发,九十来岁的样子了,坐在自家的门前编些刚送来的鲜花。尽管年纪很大了,自己收拾得却异常干净,连鬓角都规规矩矩地挽了一个弯贴在耳边。她听不懂国语,粤语和英语却十分流畅。我们索性就一老一少地坐在路边聊天。她给我讲些这条小街上的曾经,语调平缓得像一段圣洁的经文。她说我还是来去得太匆忙,应该等到晚上,白天的颜色褪去,灯火给城市涂上怀旧的鹅黄色,澳门便更像蒙地卡罗。到议事厅广场去见识一下本地人真正的亲密和热闹。肉脯摊的主人会端上上好的猪肉脯,凉茶铺的阿姨也会支下摊子,约几个老姐妹喝茶谈天。街坊的孩子们还玩着当年捉迷藏的游戏。她说一定要在那时搭一回澳门的计程车,可以见识见识司机的高超技巧,小路大约只有一辆车身那么宽,45度的坡度,司机下坡的时候根本不踩刹车,到了坡底偏偏又能恰到好处地兜住,车里连一点晃动都感觉不到。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咯咯地笑起来,“你瞧,世界都在变,但是在澳门,有些东西是永远不变的。这也是这地方好的原因,无论离开多久,回来的时候,还是那么熟悉,熟悉得你想把它抱过来,好好地吻一下。”我想我又在她的话中被催眠了,恋上了澳门。但如果旅程继续,我并不担心再次回来找不到那个散发着混血风姿的美人了。也许每个来过澳门的,认真的旅人都会相信,不管过了多久,她依然会在那儿,等着一个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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