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吊
“行了行了,拖出去,埋了吧。” 主题:乱葬岗 释义:以乱葬岗为文章核心。 限定词:被吊死

在我回到老家的时候,爷爷对门的韩大娘招呼我:“琴琴是吧?都好些年没见了,长这么大了。你来大娘家坐会儿,大娘怪想你的。来来来,家里枣树结枣子了,好吃!” 我看了看我爸,我爸说:“去吧,这些年还多亏了你韩大娘帮衬,照看你爷爷。” 走进韩大娘院子里,却没见到傻子,“大娘,傻子呢?”我随口问道。 韩大娘没有说话,而是开始忙着拿竹竿打枣子。其实,树上并没有枣,韩大娘打下来的都是枣树叶子。捡了几片好叶子后,韩大娘递给我让我吃:“来,吃枣,可甜了!” 我接过叶子,又继续问道:“大娘,傻子呢?又去后山了吗?” 韩大娘先是一阵茫然,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接着抬头望着枣树,又看看我:“死了,你走后的第二年,他就和他爸一样,上吊死了。后山乱葬岗那儿……挂的脖子。” 听到这个消息,我却不是很惊讶。因为没搬走之前,傻子就跟我说过,他要像他爸一样,吊死在后山乱葬岗那儿。我问过他为什么,他只是笑笑。 “上吊死的?为什么?”我还是习惯性地问道。 韩大娘从枣树底下拉出来一大包叶子,脸上漠无表情,轻轻叹气道:“唉,死了好啊,死了也好啊……”看到我手上还拿着叶子,便接着说道:“你吃枣啊,刚摘的甜……” 我答应了一声,走到枣树下,想起傻子曾经在这里埋下我送他的布娃娃,我还想起那天傻子对我说,以后无论谁问他,一定说他是上吊死的。 …… 从我记事起,韩大娘就住在我爷爷家对门。有一年,韩大娘出了一次远门,好久都没有回来。再回来的时候,便领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再过了几年,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只剩下韩大娘和儿子一起生活。 不过她这个儿子是个傻子,不是那种疯疯癫癫乱打乱闹的傻,在我的理解里,他的傻是不干正事。傻子比我大十几岁,却是一天学都没有上过,一直闲逛到处走,其中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后山乱葬岗。 那个时候韩大娘还在棉厂上班,每天早早起床做饭,给傻子脖子上套上红绳,红绳上有钥匙。由于离家较远,韩大娘经常直到晚上才会回家,便委托我爷爷中午多做点饭给傻子送去,还给我爷爷钱,爷爷没有收下。 每天清晨我去上学,傻子总是在他家的屋顶上乐呵呵地看着我,在我放学回来的时候,还是能看到屋顶上的他,依旧保持那个姿势,我甚至怀疑过他没有挪动地方。 有时候他溜出家,在大街上乱走,手里还拿着一把树枝条。东张西望的,以为他是在拾干树枝,却看到他把树枝插在路面有坑的地方,然后站起来,跳着离开。下雨的时候,路面会有积水,一不小心就会踩进去,自从有了傻子插的树枝后,行人都绕道走。每到这个时候,都能看到傻子在自家屋顶上手舞足蹈又跳又乐。 暑假来临后,我可以一天天待在家里看电视剧了,爷爷便把中午给傻子送饭的活交给了我:“你吃完饭,锅里剩下的给傻子送过去。”说完,拿着烟杆子就出门看牌去了。 我盛好饭,敲响对面傻子家的门。“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小缝,我见状说道:“我爷爷让我给你送饭。”但是门却关上了,再敲门也不回应。这时我感到头顶有东西砸我,抬头一看,傻子在屋顶上正拿着小石子砸我。 “我爷爷让我给你送饭吃。”我举起饭盒给傻子看。 傻子好像一时没反应过来,停手后又蹲了一会儿,眼睛才慢慢地瞟向饭盒,缓慢地说了句:“饿了。”随即把头缩回去,听到“踏踏踏”的下楼声,门开了。 傻子站在门口,把饭盒接过去,坐在了门槛上,边吃边问我:“你……叫什么?” “琴琴。你呢?你叫什么?” 傻子没有说话,只是嘟囔着我的名字。 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给傻子送饭,他总是很谨慎地把门开一条小缝,然后神秘兮兮地问我是谁,我报上姓名后,他还挠挠头想一想,才会让我进去。 在一个没电视剧可看的下午,我闲着无聊,便敲响了傻子家的门。 傻子开门看见是我,便说道:“不饿……饱了。” 我说道:“不吃,我来找你玩。” 傻子犹豫了一下,又向院子里看了看:“我要……去后山,你……去吗?” 我听了先是一阵害怕,虽然是白天,可乱葬岗我是真心不敢去,但还是止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想知道傻子整天去乱葬岗忙些什么。 傻子打开门,然后走进屋里,像是去拿什么东西。傻子家是两间平房,四周用围墙围着,中间是个长方形的小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枣树,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听爷爷说过,傻子家没少因为这棵枣树和邻居吵架,因为有枣树枝伸到了邻居家,邻居没打声招呼就吃了枣。邻居争论说,这枣树占我家的地方,我还没给你要钱呢!之后,两家因为枣树结下了梁子。 傻子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堆木块,还有一些工具。他让我拿着一把小凳子,之后我就跟着他去了后山乱葬岗。 傻子在前面走得很快,像是一刻也不想耽误。“傻子,还有多远?”我开始害怕起来,想要立刻折返回去,却看到傻子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那是一棵大槐树。他接过小凳子坐下,开始鼓捣这些木块,嘴里念叨着,手里活动着。不过他做起木工来真不像一个傻子,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仿佛世上只有这一件事值得他去做。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 “我能试一试吗?”我看他弄得起劲,暂时忘却了这里是乱葬岗,心里跃跃欲试。 傻子停下,摆摆手又挠挠头,接着从身上拿出了一个残破的本子,泛黄的纸页上看不清字迹。 傻子说:“你……念念……这个。”他翻到了其中一页,递给了我,接着又去做木工了。 我接过来,看到泛黄的纸页上有一句话,一看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写上去的,所以依旧很清晰。 “‘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我念起这句话,感到有些伤感和莫名其妙,“哎,你有名字吗?” 傻子想了想说:“春……喜,以前……我叫春喜。后来妈妈……不叫了,也叫我……傻子。”傻子似乎变得沮丧,停下手里的活低着头。 “你爸呢?你来几年后就没见过他了。” “吊死了……槐树。”傻子指了指身旁的大槐树,突然像是有什么刺激到了他,大喊大叫起来。我吓在当场,午后,后山,乱葬岗,疯掉的傻子……一切不好的想法随之涌入我的脑海。不过傻子不一会儿平静下来,抢过那个破旧的本子冲下后山。我呆住了,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很长时间想起来自己目前的处境,抬起僵木的双腿飞也似地逃下山去。 第二天我依旧给傻子送饭,提醒自己不去想昨天发生的事。他家的门开着,我推门进去喊道:“傻子,吃饭了!” 他不在院子里,却在树上摘枣。这个时候离枣成熟还有一段时间,枣子都是青青的,还很结实地长在树上。傻子一手扶着树枝,一手使劲地往下一拉枣子,树叶掉下来一片。 他顺着梯子下来,从兜里掏出来几个青青的枣子,对我说道:“吃。” 我说:“枣子还得一段时间才好吃,你摘那么早干嘛?” 傻子说:“我爸……想吃了。” 我说:“你爸不死了吗?” 傻子指了指后山的方向说:“我爸……在地底下,你……看不见。我爸吊死……在那里,身子变得……长长的,我总能……听见他跟我说话,说他想……吃枣了。” 我脑海里浮现吊着的长长的人,随风都能飘起来,喏喏问道:“你爸……为啥上吊?” 傻子不说话了,就呆呆地坐下来,吃着手里青青的枣子。我也坐下来,拿出一只小熊布娃娃,说道:“给,送你了。” 他接过去,双手捧着摇了摇,笑着对我说道:“好玩好玩。” 一直到搬走的那天,我去傻子家跟他告别。傻子正在枣树下面挖着土坑。 “我要搬走了,不能常来玩了。”我对着挖坑的傻子说道。 傻子看着我的笑容消失了,他走进屋里,不知从哪里拿了一瓶农药,举着给我说:“我妈妈……做的饭,你吃。” 我害怕地摇了摇头,有些不知所措,说道:“我不吃……” 傻子笑了笑,拿起小熊布娃娃说道:“它吃。”喂了布娃娃农药,傻子把它扔进了刚才挖好的土坑里,埋上了。 “布娃娃呢?”傻子问道。 “在土里。”我回答。 “找不到了。”傻子说。 “不找了,你留着吧。”我说。 “你要……记得啊,它是……上吊死的,千万别跟……别人说……它是吃了……这个。”傻子指了指那个农药瓶子,“无论谁问,都说它是吊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