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策兰的幸福热恋：睡吧+影中女郎香颂 （原创）

写在前面的话：楼主最近身体不适，换季时候高高低低的气压以及工作压力，对于敏感体质来说很不耐受， 但是感觉很幸福，心中暖流汩汩。就来译高冷诗人的两首比较温暖的爱情诗。几乎是热恋写照，而且我可以凭着女性的直觉认定是写给温柔单纯的吉赛尔，不是深邃的巴赫曼的，作者的口吻有年长些男子对年轻女孩的爱恋与爱怜----妻子比策兰小七岁。

吉赛尔给诗人的第一封信

亲爱的，

你依旧近在咫尺，你的抚摸，你的眼睛，你美好的真诚与爱。

我要欣喜地告诉你，昨晚我在一片安宁中入睡。唯愿你也一

样处在安宁之中——

可正是这份安宁令我忧心，你要知道，这一点都不寻常——

对我來说，这太不寻常了，它恰恰来自于你。我沒法理解这

种感受，请別问我的想法，因为我也无从知晓。

为了更无束地爱你

我欲理解。

我欲认识。

我欲把握。

但那同样令我恐惧——在一切因果之外去爱你是多么柔软的

一件事——

我希望你很幸福，却又觉得在你面前自己即渺远又残破。这同

样令人忧心——

爱一位诗人一定很难，一位美丽的诗人。对面你的生活，你

的诗歌和爱，我感到卑微——可非你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已不

复存在。

我听着你的话，感到你离我很近——我想更靠近你——我喜

欢看着你——知道你就在那，那么安静那么专注，你给我信

心，不可思议般使我安宁。

亲爱的——

对我来说一份崭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你在我这儿种下了一

朵生命之花，虽然我才认出它來，可它已如此温柔而强烈地

扎根了——

我看着自己身上的这朵花，见不着你的时候，我就满怀嫉妒

地嗅它的气味，它已然占据了一个非常重要而难以理解的位

置。我得用很久才能弄懂如此强烈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亲爱的，我得离开你，如果读我的信，读我拙劣的文字，能

给你带来哪怕最微不足道的喜悦，我都会很高兴——原谅我

没法像你一样写那么美的词——亲爱的诗人，请你把它们谱

成你美妙的音乐吧。

周三——当然为了要见到你，我会去參加风楼的开幕酒会——

酒会在周五举行，因此我才允许自己今天给你写信——除非

你有別的想法，否則我们就周五六点半风楼见了——离见面

的日子真远！——但说不定时间会让它更温柔。

工作吧，亲爱的，別太想着我—如果想我会分散你的精力。

我可不希望那样——

周三晚上你也要工作——而我，我想我也会在家画画——

给你我最温柔的念头，还有你说，你所爱的，我的凝视。

吉赛尔

So schlafe睡吧 译者：寒武页岩 So schlafe, und mein Aug wird offen bleiben.这就睡吧，而我的眼睛会一直睁着 Der Regen füllt´ den Krug, wir leerten ihn.雨声落满水罐，我们就倒空它叻 Es wird die Nacht ein Herz, das Herz ein Hälmlein treiben-- 夜晚它化作了一颗心，这心如蒲苇，在喧嚣中被围猎 （译者注：我又采用一词多义的分裂式译文，把一个词的N个涵义同译在一行诗句里，这次是treiben,喧嚣与围猎，保罗就是采用这种方法，可以省略笔墨，让短短数行变成一首意义深广的大诗，因为我本身受过格律宋词的写作训练与熏陶，其实，这对于填词者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Doch ists zu spät zum Mähen, Schnitterin. 然而现在割它已经太晚，收割的人儿 So schneeig weiß sind, Nachtwind, deine Haare! 宛如积雪之白，夜风，你的头发，你的名字 （译者注：Haare同上，裂词法翻译出双关含义） Weiß, was mir bleibt, und weiß, was ich verlier! 洁白，是我的操守，且明白，我正失去些 （译者注：请注意两个Weiß不同含义） Sie zählt die Stunden, und ich zähl die Jahre. 人们计算着时辰，而我清点起年份 Wir tranken Regen. Regen tranken wir. 我们嘬饮雨水，雨水嘬饮我们 ------写在前面的话： 感觉这首香颂，与“花冠”一样都是写情侣秘辛夹杂着Paul Celan的心理愈合过程，格调、意象有些相似，但对方应该是妻子或未婚妻吉赛尔。这首诗目前的中译本有很多谬误，我希望我作为一名敏感、浪漫、对德语及其承载的文化习俗体会入木三分的女性的译本能够成为“铁案”，匡正一些胶柱鼓瑟的译本。 例如，köpft，跟斩首没有什么关联，只是作者用词新颖，而且郁金香的采摘可以是花朵，也可以是挖出球茎，球茎就形似头颅，所以作者用了一个比较噱头的动词。 但这首诗的基调还是明丽的---我们读一首诗，难道不是先从其情绪感染力出发么？而且这首诗，很像是一幕精炼的诗剧或者类似我国信天游那样的问答体民谣，有女主、男主各自的独白，还有旁白。最重要的，佩戴郁金香等鲜花的女郎最可能出现的场景是婚礼或者订婚定情时候！

Chanson einer Dame im Schatten影中女郎香颂 译者：寒武页岩

Wenn die Schweigsame kommt und die Tulpen köpft: 当那静谧到来时去采撷郁金香： Wer gewinnt? 有谁赢得了？ Wer verliert? 有谁失去了？ Wer tritt an das Fenster? 是谁穿进了窗棂？ Wer nennt ihren Namen zuerst? 是谁第一个把它们命名？

下面这段开始，策兰采用了一种非常新颖的应答体--第一句是独白（女主），后三句都是男主口吻的应答情话与戏谑 Es is einer, der trägt mein Haar. 有那么一朵，佩戴在我的发间 Er trägts wie man Tote trägt auf den Händen. 你佩戴得犹如将逝者攥于掌中 （译者注：Er在德语诗歌中多指“你”“卿”“君”“汝”等第二人称，其次才是“他”） Er trägts wie der Himmel trug im Jahr, da ich liebte. 你佩戴得犹如天堂幻化在我所爱的年份中 Er trägt es aus Eitelkeit so. 你佩戴着它出于孤芳自赏这般虚荣 （译者注：Eitelkeit虚荣，孤芳自赏皆有，合并处理 ）

Der gewinnt. 那人赢得了 Der verliert nicht. 那人没有失去 Der tritt nicht ans Fenster. 那人不曾来到了窗边 Der nennt ihren Namen nicht. 那人不曾给它们命名 同上文体例：应答体--第一句是独白（女主），后一句是男主口吻的应答情话与戏谑、旁白 Es ist einer, der hat meine Augen. 有那么一人，拥有了我的眼睛 Er hat sie, seit Tore sich schließen. 他拥有了她，自那门关上之后 （译者注：seit Tore sich schließen，其实是双关，非常18+，很黄不暴力----自从那进球结束之后，作为一位女士，我实在不好意思把这个作为正式译文；人称变化是翻译策兰必须小心的陷阱---他喜欢布莱希特戏剧的那种自我“出出进进”角色的手法，比如以上两句，一句是独白，一句是旁白）

同上文体例：应答体--第一句是旁白，后三句是女主口吻的应答情话与戏谑、旁白 Er trägt sie am Finger wie Ringe. 他将它佩戴在手指犹如指环 Er trägt sie wie Scherben von Lust und Saphir: 你佩戴着它好似碎镶着情欲和蓝宝石： er war schon mein Bruder im Herbst; 在秋天你就已经是我的兄弟 er zählt schon die Tage und Nächte. 你已经在清点着昼与夜 （译者存疑：他已经在清点着昼与夜似乎也可以----Paul Celan有时会抽身出来，称自己，作为诗中在场的男主为“他”，清点昼夜，陷入相思的可以是男女双方，但从写作习惯上看，Paul偏向于在同一verse里同一代词保持一致，但也不排除诗人在诗外凝视着害相思病的自己“他”） 译者注：从这段看，诗人与这位爱侣是从“好兄弟”一般的男女朋友发展为恋爱关系的

兄弟 9.5X9.5cm 1968，吉賽爾策蘭版画

郁金香指环 吉賽爾策蘭（Gisèle Celan Lestrange）與保羅策蘭（Paul Celan）

Der gewinnt. 那人赢得了 Der verliert nicht. 那人没有失却 Der tritt nicht ans Fenster. 那人没有来到窗前 Der nennt ihren Namen zuletzt. 那人赋予了她姓氏 （译者注：Namen zuletzt，姓氏，包括婚姻姓氏与本家姓氏；欧洲习俗，妻子结婚后冠夫姓，但诗人的爱妻吉赛尔生于法国古老的贵族家庭，是侯爵小姐，所以婚后保留了本家姓，把丈夫的姓氏Celan作为中间的复姓：吉赛尔·策兰-莱特朗奇） Es ist einer, der hat, was ich sagte. 有那么一人，拥有着，我所说的 Er trägts unterm Arm wie ein Bündel. 他佩戴着它在手臂犹如一捆花束 Er trägts wie die Uhr ihre schlechteste Stunde. 犹如停摆的钟，他佩戴着他最坏的时辰 Er trägt er Schwelle zu Schwelle, er wirft es nicht fort. 他佩戴着它从门槛到门槛，他不把它扔掉 （译者注：这段形象地刻画了一位男子敝帚自珍那从爱侣秀发上遗落的花朵，被爱情煎熬的情形，对这首诗不必疑神疑鬼过度解读，其实就是一首类似王维的红豆诗的相思歌） Der gewinnt nicht. 那人没有赢取 Der verliert. 那人失去了 Der tritt an das Fenster. 那人走进了窗户 （译者注：这个窗户应该是那种大的落地窗） Der nennt ihren Namen zuerst. 那人直呼她的名字 （译者注：nennt ihren Namen zuerst，也是双关，既可以是第一个命名，也可以是称呼首名即名字，姓氏是末名或中间名） Der wird mint den Tulpen geköpft. 被那人采撷的郁金香。

親愛的，

你可知，当我走向你，我觉得自己离开了一个世界，我听到身后门合上的声音，一扇又一扇的门，如此数目众多的，由误解，由伪智，由讥笑所建起的门。可能还有其他的门，可能我还没走遍由迷途的符号所铺开的网－可我来了，你听见我了吗，我走近了，节奏－我感受到它－在加速，谎言的火次第熄灭，欺骗的嘴于恶言之上关闭－再无词语，再无噪杂，我的脚边再无一物－

我就在这儿，靠近你，在一瞬之中，在一秒之中，将略去了时间。

保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