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神之间的思潮/书摘
19世纪末20世纪初,两个世纪相交之际,地球上三个古老的国家几乎在同一时间,涌现出三位文学巨星:中国的鲁迅(1881-1936)、印度的泰戈尔(1861-1941)和黎巴嫩的纪伯伦(1883-1931)。这三者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在东西方文化重心倾斜的巨变中,强烈激荡而出的“巨擘”。这三位巨星,都身兼有东西方文明的双重背景,纪伯伦和泰戈尔都有旅居欧美的经历,留学日本的鲁迅某种意义上也感染了西方文明在东洋的折射。这三位的眼光和格局似乎超越了其时代限制,恰好代表了世界三大古老文明在乱世中的忧患。
一本思考了一千年的书!东方与西方、灵魂与肉体、孤独与觉醒是纪伯伦作品的基本主题,每一个命题都是任何时代任何人都无法逃避的。他的文笔轻柔、凝练隽秀,宛如行云流水;语词清新、奇异俏丽,色彩斑斓夺目;哲理寓意深邃,比喻别致生动,想象力无比丰富;意境堪称恬淡高逸,超凡脱俗,非同凡响;加上那富有神秘格调的天启预言式语句,还有那铿锵有力的音乐节奏感、运动跳跃感,构成了世人公认的热烈、清秀、绚丽的独特风格。
谁能够与自己的痛苦和孤寂毫无遗憾地分手呢?
我是探索寂静的人,在其中我能发现什么宝藏,并且满怀信心地撒播出去呢?
如果今天就是收获之日,那么,我曾在哪块土地上,又是在哪个被我遗忘的季节里,播下我的种子的呢?
不要让我们因渴望见到你的容面而望眼欲穿。
莫让海浪现在就把我们分开,不要让你在我们中间度过的那些岁月化为记忆。
你曾是一位神灵走在我们当中,你的影子曾是照亮我们脸面的光芒。
我们是多么深爱着你,虽然我们的爱默默无言,且又隔着薄纱;
然而它现在正高声呼唤你,希望它在你的面前能被撩开来。
爱总是这样,不知其深,除非到了别离的时辰。
你曾在孤独中关怀着我们的白日;你曾在苏醒中倾听我们睡梦中的哭与笑。
现在,我们请求你把我们的内心世界揭示给我们,把你所知道的关于生与死之间的学问告诉我们。
(论爱)
美特拉说:
请给我们谈一谈爱吧!
穆斯塔法抬起头来,望着众人们,那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他用洪亮的声音说:
爱向你们示意,你们就跟他走,
即使道路崎岖,坡斜陡滑。
如果爱向你们展开双翅,你就服从之,
即使藏在羽翮中的利剑会伤着你们。
如果爱对你们说什么,你们只管相信他,
即使他的声音惊扰你们的美梦,犹如北风将园林吹得花木凋零。
爱为你们戴上冠冕的同时,也会把你们钉在十字架上。
爱能强壮你们的骨干,同时也要修剪你们的枝条。
爱能升腾到你们天际的至高处,抚弄你们那摇曳在阳光里的柔嫩细枝。
爱同样能沉入你们那伸进泥土里的根部,并将根部动摇。
* * *
爱把你们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捆麦子。
爱把你们舂打,以使你们赤体裸身。
爱把你们过筛子,以便筛去外壳。
爱把你们磨成面粉。
爱把你们和成面团,让你们变得柔软。
爱再把你们放在他的圣殿里的火上,以期让你们变成上帝圣筵上的神圣面包。
爱如此摆弄你们,为的是让你们知道你们心中的秘密。依靠这一见识,你们就能成为存在之心的一片碎屑。
* * *
如果你们心存恐惧,只想在爱中寻求安逸和享受,
那么,你们最好遮盖起自己的裸体,逃离爱的打谷场,
走向一个没有季节更替的世界:在那里,你们可以笑,但笑得不尽情;在那里,你们可以哭,但眼泪淌不完。
* * *
爱,除了自己,既不给予,也不索取。
爱,既不占有,也不被任何人占有。
爱,仅仅满足于自己而已。
(论婚姻)
你俩同生,相伴到永远。
当死神的双翼带走你的岁月时,你俩在一起。
是的,同样在默默思忆上帝之时,你俩也在一起。
不过,你俩结合中要有空隙。
让天风在你俩间翩翩起舞。
须知琴弦要各自绷紧,虽然共奏一支乐曲。
* * *
要心心相印,却不可相互拥有。
因为只有“生命”的手才能容纳你俩的心。
要相互搀扶着站起来,但不要紧紧相贴。
须知神殿的柱子也是分开站立着的。
橡树和松树也不在彼此阴影里生长。
(论施舍)
有的人家财万贯,却只拿出一星点儿给人,
他们还自诩为施舍;他们心中暗藏的欲念难免要葬送他们施舍的善意。
有的人囊中羞涩,却慷慨献出全部。
他们是笃信生命及其丰富内存,因而他们的金库总也不空。
有的人乐于施舍,施舍之乐便是他们的报酬。
或者痛苦地施舍,在痛苦中净化自己的灵魂。
有的人施舍既不觉痛苦,也不寻欢乐,亦不知道施舍是一种美德。
有些施舍的人,就像山谷中的桃金娘,只管把芳香撒向天空。
上帝通过这些乐善好施者的手说话,透过他们的眼睛将微笑洒满大地。
你真有什么必须保留的东西吗?
终有一天,你的一切所有都要给人。
你现在就施舍吧!让施舍的时令属于你,而不属于你的继承人。
* * *
你常说:“我一定施舍,但只给那些配得恩施的人。”
但你的果园中的树木及你牧场上的羊群不这样说。
他们为了生存而施舍,因为守财导致灭亡。
毫无疑问,凡配得到白昼与黑夜的人,均应得到你所施舍的一切。
还是首先审视一下你自己是否配做施舍者,是否配做施舍者的工具吧!
其实,生命是生命的施舍者,自以为是施主的人啊,你不过是个证人罢了。
* * *
你们,接受施舍的人们——你们都是接受者——你们不必过分感恩戴德;如若不然,会有轭加在你们和施舍者的肩上。
你们和施主理应一道起来,如若不然,那便是怀疑以慈善大地为母、以上帝为父的施舍者的慷慨仁义之情了。
(论悲欢)
你们的欢乐,正是你们揭去面具的悲伤。
供你汲取欢乐的井,常常充满着你们的泪水。
事情怎会不如此呢?
悲伤在你们心中刻的痕迹愈深,你们能容纳的欢乐便愈多。你们盛酒的杯子,不就是曾在陶工的窑中烧的那只杯子吗?
使你们心神愉悦的那把琴,不是刀刻的那块木头吗?
当你沉浸在欢乐之中时,深究你的内心深处,就会发现曾是你的悲伤泉源。
当你沉浸在悲伤之中时,重新审视你的心境,就会发现曾是你欢乐泉源的,实际上又成了你的悲伤所在。
* * *
有人说:“欢乐大于悲伤。”
另一些人说:“悲伤更大。”
我要对你们说,悲欢是互相不可分离的。
悲欢同至,其一在与你同桌共餐,另一个则正睡在你的床上。
实际上,你们就像天平的两个盘子,悬在你们的悲与欢之间。
只有你们的心中空空时,那两个盘子才能平衡,你们的情况才会稳定下来。
不,你们不能住在死人为活人建造的坟墓里。
尽管你们的房舍富丽堂皇,但不应使之隐藏你们的秘密,或者使之显现在“天国”:那天国以清晨雾霭为门,以夜之歌及其寂静为窗。
(论罪与罚)
当你们的灵魂随风飘荡时,
你们孤独,无人监督,不慎对别人犯下过错,同时也对你们自己犯了过错。
因为犯了过错,你们只有去敲天府圣门,不免受到怠慢,让你等上一时。
* * *
你们的神性自我像汪洋大海,
永远一尘不染。
又像以太,
只助有翼者高飞。
你们的神性自我也像太阳,
既不识鼹鼠的路,也不寻觅蛇的洞穴。
但是,你们的神性自我并不独自居于你们的实体之中。
你们实体里的,有一大部分是人性的,还有一部分尚未变成人性的。
那只是一个未成形的侏儒,睡梦中在雾霭里行走,寻求自己的觉醒。我常听你们谈起一个犯了过错的人,仿佛他不是你们当中的一员,而是一个闯入你们天地的陌生人。
至于我,却要说那纯洁或善良者,超不过在于你们每个人心灵中的至纯至善;
同样,那恶劣或柔弱者,也不会低于你们每个人心灵中的极恶极弱。
我现在就谈谈你们的人性吧,
只有它才晓得罪与罚,而你们的神性自我和雾霭中行走的侏儒,却全然不知。
欲诠释公道的人们,若不在明光下细察全部行为,你们的愿望怎能实现?
只有在那里,你们才能弄明白,站着的和倒下的却是一个人,黄昏时分,在自己的侏儒性黑夜与神性的白昼之间站立着,
也会晓得那神殿的角石,并不比殿基里的任何一块最差的石头高贵。
得得得!这样的凡式书摘你可还喜欢!困惑时候拿出来翻阅是很有必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