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司机（一）

该作品已签约《豆瓣阅读》，在《豆瓣阅读》上每天更新，欢迎关注。 一 大国，70后，年龄奔五张儿了。大国媳妇儿小丹，比他看着年轻，头发又短又厚，实际比大国还大上一岁。 大国戴茶杯底厚的眼镜，开出租时一点也不文质彬彬，谁无意间别他他肯定要故意别回来，然后对着反光镜骂上一句。在旁人眼里这是晚期路怒症，没治，但他自己认为这是嫉恶如仇。 小丹在医院上班，也穿白大褂，但不会打针也不会动手术刀，只站在医院大门口儿。进来个抱小孩的农村妇女，问，大姐，儿科在哪挂号。小丹说，顺着我手的方向，看，看见了吗，对，就那儿。进来个老头儿，急得满头满脸汗，问，大姐，厕所在哪。小丹心里不高兴，但看着老头马上要尿了，也抬起手指指。老头儿捂着裆跑了，还不忘说，谢谢大姐。 2015年，小丹在沈阳市铁西区某医院当导诊，一个月1200块钱，给交养老保险。 周五，小丹坐车回家，晃荡到家刚6点，钥匙只拧半圈儿门就开了，肯定是家里回来人了。沙发上坐着女儿，平时住校，每周五回家待上两天周日再回去。小丹说，卓卓，晚上吃什么。小卓17岁，半只脚已经迈入成人世界，在骗钱的技校上学。 小卓说，我爸呢，咋还没回来。 自从进入秋天，气温让人们把越来越多的衣服套在身上，然后人们就懒了，不爱走路，大国的工作时长明显发生了变化。夏天无论多忙，周五晚上一定早回来，为的就是早点儿看到小卓，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小丹相信小卓肯定是大国上辈子的情人，谁看不见谁都想，17岁大姑娘了，还往爸爸身上拱，往爸爸脸上贴。 小丹打电话，没人接，小卓说，我刚才也打了，也没接。 门没关，晾着味儿，配合着窗台上一整排娇艳的绿萝。如你所想，房子是今年春天入住的，着急忙慌的装修完，等不到冬天，直接搬了进来。总有挥之不去的甲醛味儿，小丹也只知道甲醛对人身体有害，想不出别的，能想的出就不会把女儿送到技校了。 那个技校别的不行，在性教育这件事上十分超前，一个学期就有两个女孩相继在厕所里生下孩子，但都被学校压下去了。女孩一个16岁一个17岁，处在天真的年纪，记忆力也不是很好，都搞不清楚孩子爸爸应该是哪个。 8点，大国回来了，满脸笑，手里拎着水果和扒鸡。脱鞋，小卓便扑了上来，像只小鸟，说，爸，你怎么才回来，还不接我电话。大国把臭脚伸进拖鞋里，拍了拍光头，说，手机没电了。问，吃了没。小丹说，等你早饿死了，你这是去哪了。大国说，拉个大活儿，远道儿的，都快干到抚顺了，这一趟够好几只扒鸡。这个解释非常合理，出租车司机看见招手的乘客，只要不是家里有火上房的事儿，都能停下，问声，去哪。 小丹看见大国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揉着腰，很是心疼。趁着女儿洗手，小丹坐过来，挨着大国，说，不行以后悠着点儿干，身体累坏了哪多哪少。大国头仰着，小声说了句，房贷，学费，生活费，哪不是钱呀。 小丹不由想起了她和大国这个穷小子一起走过的许多日子，时间之快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白驹过隙和猝不及防根本无法形容时间流逝的速度。他们认识的时候还没到千禧年，199X年，年轻的小丹认识了年轻的大国，大国家穷，爸死的早，只剩一个不着调的妈，他又没学历没特长，整日瞎混。 但小丹偏偏喜欢他，俗语云——王八对绿豆。 为了和大国在一起，小丹和家里吵翻了天，家里给小丹介绍了条件不错的男孩小岳。小岳胖，脸圆屁股圆，那个年代的胖子一定家底不薄。小岳除了胖，长得也确实寒碜，还有口臭脚气，除此，没别的毛病。小伙子人好工作也好，老实，看见女孩脸红嘴笨，像个大号不倒翁。可小丹看不上他，怎么看怎么讨厌，还臭，总不能戴口罩过一辈子。小丹喜欢浪子一样的大国，年轻的大国长发飘飘，跨在八手本田摩托车上，耀眼的红色摩托帽悬于车把。 那个年代的女孩太傻，换成20多年后的女孩，你再胖再丑，只要条件好，胖就胖呗，臭就臭呗，就当红烧肉遇见了臭豆腐，拌在一起搅和搅和照样吃。 回忆里最幸福的那段时光，是小丹和大国私奔的年轻日子。大国卖了摩托，买了一台二手倒骑驴，去八家子批发水果批发蔬菜。刚开始不懂，拉到家里没卖就扔掉一半儿烂的，总扔舍不得就熬成蔬菜酱，拌面条拌米饭，吃的两人躺在床上直放臭屁。 直到后来摸索出经验，大国的菜摊儿才慢慢走上正轨。 菜摊儿在一条热闹的市场里，每天上午下午分别收两次税，想避税得给小老头儿好处，或烟或酒，实在不行，就给土豆茄子，拿黑袋子装，小老头儿拎着走累的呵斥带喘。 雨天卖菜时，小摊儿支起一个蓝色棚子，大国和小丹坐在棚子里，身体挨着，大国的长发贴着小丹的脸颊，脸颊被蹭得丝丝痒痒。雨小，打在棚子上像温柔的抚摸，也就不太害怕打湿土豆。大国拿起一个茄子，直接扒开，说，张嘴。小丹就张嘴，那大半个茄子直接怼进嘴里。生茄子很嫩，有些金属味儿，也不难吃。大国吃掉剩下的一半。快到中午了，大国去买饭，市场里有个小饭店卖冷面烤肉，冷面3块钱一碗，买两大碗，连汤带水吃了喝了，世界就能清凉好一阵子。 黄昏过后临近傍晚，小老头儿再次出现，从市场东头儿嚷到市场西尾：撤了吧，都撤了吧。大国假装收拾，实则是调换土豆和洋葱的位置，不行，再调换回来，土豆和圆葱被折腾的蒙头转向，这样就能磨蹭到最后一个走。下班晚的也得买菜做饭，能多卖一称谁不卖啊。小老头儿来来回回走三遍了，汗流了满头，天黑下来，小老头儿的脸也是黑的，说，赶紧撤了吧，大国，再不撤，明天我可就被撤了。 大国蹬上倒骑驴，小丹坐在半车菜里，有时是半车水果，要是有筐草莓，就得骑得小心翼翼，生怕那些娇嫩的红色‘小姐’们经不住颠簸。总之，小丹的这段记忆总是伴着青涩的香甜味道。从市场到家的路大概半个小时，那个家是租来的，铁西区的一条小胡同里，是一处平房。房租低廉，有个小院子，院子里能放倒骑驴放菜筐，偶尔还会闹耗子。 晚春盛夏初秋时分的这段路是惬意的，甚至充满生活里早已失踪的诗意。千禧年前，沈阳夜晚的大街小巷还看不到几辆四个轮子的汽车。空气没被尾气污染，能大口呼吸，还能随心所欲的驰骋在机动车道上。小丹喜欢侧身坐在倒骑驴上，风无论从哪边吹来，都会经过她的身体，长头发总会不经意间摆向某个方向。大国放弃了摩托车的速度，却迎来了一个姑娘的全部温柔和死心塌地的陪伴，他感觉诺大的城市夜晚，此时只剩他们两人，无论四野延伸到何处，都敢于向前，因为再也不会孤独。 这段路成了两个人的浪漫约会。二手倒骑驴是他们用来制造浪漫的工具，城市中不断倒退的风景是他和她约会的背景。每天都盼望夜幕时分开始的穿梭城市的约会，日子再苦再累，也总有开心和期待，一块糖掉进了生活的苦咖啡里。 市场里走来了一伙儿收保护费的中年男人，三个，一个大哥，跟着两个小弟，满身龙飞凤舞。他们评面相断定大国和小丹很好欺负，就决定对他们来一次下马威。大哥用鼻孔说，以后每天要上交10块钱，不然，呵呵。最后的拟声词意味深长。大国撇撇嘴，一只手插进浓密的长发里。两个小弟一把掀翻了一筐桃子，那些金色的桃子散落在地面后，开始第一次自由的城市冒险，四下逃窜。 大国越过菜摊儿，一拳打在大哥脸上。小弟赶紧帮忙，三个人对一个人的战斗在菜市场里打响。大国勇猛，也难以一敌三，很快就被打倒，随后大哥和两个小弟边骂边踹。‘X你妈，让你装横’‘知道我们厉害了吧，小子’‘还敢瞪眼睛，看我今天不干死你’围观人群很厚，有劝架的，但没有一个敢拉架，警察叔叔还要一会儿才能赶来。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哎呀’，大哥像被抽掉了骨头，瞬间软了下去。他身后站着的是小丹，她个子不高，手里抄起的是一块厚重的板子，这块板子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大哥背上。小弟看大哥倒了，躺在地上滚来滚去龇牙咧嘴，他们想向小丹下手，但人群中有人已经红了眼睛，他们打女人一定会被此时怒气冲天的群众们围攻。 小丹扔下板子，扑到大国身上，眼泪和鼻涕流了满脸。大国鼻青脸肿的说，多管闲事，我刚才是装的，休息一会儿，让他们先占点儿便宜，等我起来，一起把他们收拾了。小丹，小丹，别哭了，我没事儿，真的，真的，一点事儿都没有。

未完待续 西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