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八月书札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小说《琉璃美人煞》之《山海经》典故考证
今年八月，不少古言仙侠剧迷的心给了一部《琉璃》，它是改编自作家十四郎2008年完结的一部作品《琉璃美人煞》），浙江文艺出版社在2019年将这部作品出版。整部作品虽然故事情节较为冗长，对各个支线描述过多，节奏也被这样的叙述带慢了不少，多少影响了阅读的快感，不过作品的框架颇具规模、清晰稳固且贯穿始终，选择的素材大多来源于《山海经》、《搜神记》《易经》等古籍中的内容，引用叙述较为严谨得当，可见作者扎实的知识结构以及真诚的写作态度。而且这部作品一反仙侠小说“为苍生舍小我”的常态，将“人之常情”作为贯穿全书的精魂，颇得现代年轻读者的心，算得上是一部值得一读的作品。
机缘巧合，去年一年我都在和一本《小学生名家名作快乐读本·山海经》缠斗。最初来的稿子错误百出，不忍卒读，无法，只能求助于我的导师江庆柏先生。江老师发给我一套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宋淳熙七年池阳郡斋刻本影印本电子版，以作参校之用，我又买来中华书局和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山海经》作为参校本，终于，在将稿子修改了十三遍以后，算是能放心将之付梓。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段经历，我对《山海经》这部书有了更加深入的理解，尤其对其中的山川草木神兽更是熟悉了不少，以至于在看《琉璃美人煞》这部书的时候，脑海中便不断浮现出《山海经》中的记述。于是，我将其中一部分内容梳理出来，以考证来为我与《琉璃美人煞》《山海经》的因缘做个了结，留以存证。
一、神兽
1．无支祁
在小说中，无支祁的原形就是一只猴子，“八根定海神索用先天八卦的格局来镇他，听说除此之外，还用金锁穿了他的琵琶骨。”
在百度百科中，对于无支祁的解释是：“他是中国神话中的水怪。他的形状像猿猴，塌鼻子，凸额头，白头青身，火眼金睛。大神禹治淮水时，无支祁作怪，风雷齐作，木石俱鸣。禹很恼怒，召集群神，天神庚辰（一说应龙）擒获了无支祁。无支祁虽被抓，但还是击搏跳腾，谁也管束不住。于是禹用大铁索锁住了他的颈脖，拿金铃穿在他的鼻子上，把他镇压在淮阴龟山脚下，从此淮水才平静地流入东海。”
唐代李肇的《唐国史补》有记载：“楚州有渔人，忽于淮中钓得古铁锁，挽之不绝，以告官。刺史李阳大集人力引之。锁穷，有青猕猴跃出水，复没而逝。后有验《山海经》云：‘水兽好为害，禹锁于军山之下，其名曰无支奇。’” 李肇生活在唐代，他所看到的《山海经》和我们今天看到的文本不完全一样，而这段文字在今本《山海经》中已不存。
其实无支祁就是孙悟空的原型，那定海神索便是由定海神针和禹的大铁索共同化用而来。
2. 烛龙
烛龙在小说中是少阳秘境中守护琉璃盏的神兽，是少阳长老召唤来的上古神兽，异常凶猛，在秘境中已经待了千年。
烛龙在中国古代神话中又名烛阴，烛九阴，是非常出名的一只神兽。《山海经·海外北经》记载：“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
烛龙是钟山之神，它睁开眼睛是白天，闭上眼睛是黑夜，吹气是冬天，呼气是夏天，它不喝不吃，不总是呼吸，一呼吸就成为风，身体长达千里。它长着人的面孔，蛇的身体，全身红色，住在钟山脚下。
3．应龙
应龙在小说中是腾蛇的朋友，掌管雨水，被腾蛇请去帮忙降雨。
《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大荒东北隅中，有山名曰凶犁土丘。应龙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故下数旱，旱而为应龙之状，乃得大雨”。
从这段描述中我们可以知道应龙本就是掌控雨水的神兽，如果人间干旱，人们就画应龙的图像祈雨，便能让雨水降下。
二、灵兽
1. 亭奴的青耕和当康
亭奴是鲛人，关于这种生物，大家一定在很多诗词、神话传说中听过，李商隐的《锦瑟》中就有“沧海月明珠有泪”的句子，鲛人可滴泪成珠，身体可作药用，因而自古就有人在寻找他们的踪迹。
青耕和当康是亭奴的宠物，他们被描写得形态可爱，且在关键时刻能够施展本领帮助主人。
《山海经·中次一十一山经》记载：“又西北一百里，曰堇理之山，其上多松柏，多美梓，其阴多丹雘，多金，其兽多豹虎。有鸟焉，其状如鹊，青身白喙，白目白尾，名曰青耕，可以御疫，其鸣自叫。”
青耕是一种像喜鹊一样的鸟，有着青色的身体，白色的嘴巴，眼睛和尾巴都是白色的，会发出“青耕、青耕”的叫声，人们饲养它，可以抵御瘟疫。
《山海经·东次四经》记载：“又东南二百里，曰钦山，多金玉而无石。师水出焉，而北流注于皋泽，其中多鱃魚，多文贝。有兽焉，其状如豚而有牙，其名曰当康，其鸣自叫，见则天下大穰。”
当康长得像猪，有牙齿外露，会发出“当康、当康”的叫声，它的出现预示着天下大丰收。
青耕与当康是古代的祥鸟瑞兽，作者把它们作为亭奴的灵兽，可见有多么偏爱亭奴这个人物。
三、妖兽
1．蛊雕
在簪花大会上，璇玑被抽中去“簪花”——除妖，没料到她突然变成战神，将祸害村民的蛊雕一举消灭。
《山海经·南次二经》记载：“又东五百里，曰鹿吴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石。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
蛊雕外形如雕，有角，叫声像婴儿啼哭的声音，会吃人。小说中保留了啼哭声像婴儿和吃人的特点，将它的栖息地由鹿吴山改为鹿台山。
2. 瞿如鸟
再来看这只司凤和璇玑四年后重逢时遇到的瞿如鸟。
《山海经·南次三经》记载：“东五百里，曰祷过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犀兕，多象。有鸟焉，其状如鵁而白首、三足、人面，其名曰瞿如，其鸣自号也。”
瞿如这种鸟外形像鵁（类似凫），头是白色的，有三只脚，脸和人一样，会发出“瞿如、瞿如”的叫声。《山海经》并未将这种鸟描写得多么凶恶，但是在小说中，这种叫瞿如的鸟被描述成长着三个头，喜欢破坏祝余草，伤人性命，比《山海经》中描述的凶狠得多。
3．毕方鸟
小说中的毕方形如仙鹤，满身青羽，身下只有一只脚，眼神凛人。
《山海经·西次三经》记载：“又西二百八十里，曰章莪之山，无草木，多瑶碧。所为甚怪。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曰狰。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
毕方鸟外形像鹤，长着一只脚，青色的身体上有红色纹路，嘴是白色的，它的出现预示着会有怪异的火灾发生。
4. 巴蛇
在小说中，巴蛇是璇玑在找回玲珑魂魄时碰上的妖怪，被璇玑消灭了。
《山海经·海内南经》记载：“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君子服之，无心腹之疾。其为蛇，青、黄、赤、黑。一曰黑蛇青首，在犀牛西。”
巴蛇能吃大象，三年后才吐出象骨，君子吃了它，心腹部不会生病。这种蛇身上有青、黄、赤、黑四种颜色。
四、地区
1. 不周山
小说中，不周山是魔域的所在地，也是天虚堂的总部，更是阴间的入口，不在人世间。人如果想进入那里需要躲开在门口守卫的两个神官——神荼郁垒，但即使进入，还是会受到里面煞气的侵害。为了找回玲珑的魂魄，璇玑一行人闯入了不周山。
不周山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山，《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有两黄兽守之。有水曰寒暑之水。水西有湿山，水东有幕山。有禹攻共工国山。”
不周山在西北海之外大荒的角落里，是一座没有合上的山，有两只黄兽看守着，水的西面有湿山，水的东面有幕山，还有禹攻共工国山。
《淮南子》中记载：“昔者共工与颛顼争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维绝，地柱折。”不周山本是支撑天与地的柱子，被共工一撞，便断裂开来，形成了现在这样裂开的一座山。王逸注《离骚》、高周注《淮南子·道原训》均考证不周山在昆仑山西北。传说不周山是人界唯一能够到达天界的入口，但不周山终年寒冷，长年飘雪，非凡夫俗子所能徒步到达。不周山具体在哪里有多种说法，最常见的是帕米尔高原。
不周山因何命名，是否与“周山”对立存在，不得而知。但是不周山象征着不完整、灾难，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不完整、灾难的集合体。
神荼郁垒是小说中不周山的守门人，在中国民间传说中，他们两人善治恶鬼，是著名的门神，现在在家门上贴着的左右一边一个英明神武的天神就是这二位了。这四个字在古音中读作[shēn shū yù lǜ]，也可读作[shén tú yù lěi]。
2. 高氏山
小说里出现了高氏山这个地方，是紫狐居住之所。
《山海经·东山经》记载：“又南四百里，曰高氏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箴石。诸绳之水出焉，东流注于泽，其中多金玉。”一说高氏山在山东境内，另一说它在安徽境内。
小说中高氏山下有个钟离城，附近有洪泽湖。钟离是古代地名，是现在的安徽凤阳，洪泽湖现在位于江苏西北部。
3. 子桐山和钦山
在小说中，浮玉岛的东方夫人是子桐山人氏。子桐山和钦山，据推测都在山东境内。
在《山海经》中，这两座山距离很近，钦山向东南二百里就是子桐山。《山海经·东次四经》记载：“又东南二百里，曰钦山，多金玉而无石。师水出焉，而北流注于皋泽，其中多鱃魚，多文贝。有兽焉，其状如豚而有牙，其名曰当康，其鸣自叫，见则天下大穰。又东南二百里，曰子桐之山，子桐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余如之泽。其中多䱻鱼，其状如鱼而鸟翼，出入有光，其音如鸳鸯，见则天下大旱。
4. 昆仑山
小说中是这样描述昆仑山的：“赤水河是通向昆仑山开明门的唯一一条河流。传说中昆仑山高有八千丈，上有天帝在下界的府邸，诸神替他看守着这座神圣的宫殿。宫殿一共九扇门，正东方面临朝阳的便是开明门了，门前有九头的开明兽守卫，更有陡峭山崖，寻常人根本无法攀爬上去。”
《山海经》中曾多次提到这一处神圣之地。《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山海经·西次三经》记载：“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山海经·海内西经》记载：“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昆仑南渊深三百仞。开明兽身大类虎而九首，皆人面，东向立昆仑上。”
传说中的昆仑山是天下中央之极，连接天地之天柱，仙人上天，必于此地停歇。而昆仑山又是黄河之源，黄河在古人心中的地位极其崇高，古人出于这种崇拜心理，将昆仑山由神山转化为了仙山。到了现代，古昆仑山的山川地貌早已发生改变，人们也难以辨认它的具体方位了。
五、植物
1. 祝余草
在司凤和璇玑外出历练时，来到望仙镇，发现瞿如鸟在后山拔光了供人们充饥的祝余草。
祝余草是《山海经》里的一种古老植物。《山海经·南山经》记载：“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
祝余这种草形状像韭菜，花是青色的，吃了可以使人不饥饿。这些特征都被用在了小说中。
《琉璃美人煞》这部小说中大量使用了有典可考的典故，将典故中的事物特性根据剧情和人设需要合理改造使用，成功地塑造了小说中一个个特征鲜明的人物、动物形象，让人读来觉得底蕴深厚，气质天成。而这些生动的形象又会引发人们对《山海经》等典籍的关注，让在当今社会本已被鲜少问津的这类书重新焕发光彩，让更多的年轻读者愿意了解它们，甚至翻开一读。从这个角度而言，《琉璃美人煞》对中国古典文化的推广和传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具有一定的价值，这也应当成为当代仙侠小说的题中之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