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的战斗力

在《万历野获编》里查高拱的资料，结果却翻到了一条关于王锡爵嘴炮高门爱将韩楫还捎带轰了高拱的：

【朝班】朝班自有定式，今上久不临御，班行遂无定序。……总之无成规也。因忆往年沈晴峰太史（懋孝）曾为予言，王太仓相公为宫允时，立班未定，而吏科都给事韩元川越次进，欲与所厚者接谈，王提而下之曰：“此非权相堂庑，韩楫亦敢争先取捷耶？”韩本新郑私人，王素嫉其生平，故借朝班折之。退朝，韩诉于朝房，新郑怒甚，方盛气以待，而王续至，其诋呵几不可闻。新郑仓卒失答，急令人邀马乾庵（自强）相公至，两叱之，方解去。盖王与韩，皆马先后所收士也。此时沈正在词林，目睹其事，因叹太仓之不挠。而新郑出不意中，尚能呼其座师息斗，亦是急智。

这一段说的是明朝早朝的时候，本该按照部门和品级有一定的次序，不过明朝大臣经常乱插队，规矩也不咋地。隆庆年间（当是隆庆四年）高拱当首辅时，王锡爵任宫允（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的简称），早朝排班次序本来在前。吏科都给事中韩楫想跟亲友说悄悄话，跑来插队，王锡爵一把将他提溜下来，训斥：“这里又不是权相（高拱）的地皮，你也敢抢先走捷径？”这是因为平时就看不惯韩楫做高拱的走狗，所以故意在众人面前羞辱他。韩楫气得嘤嘤嘤，退朝后就跑去朝房跟高拱哭诉。高拱一听大怒，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王锡爵你敢欺负我爱将！怒气冲冲在朝房等着，准备等王锡爵过来骂一顿给韩楫出气。没想到王锡爵过一会来了，比高拱气性还大，继续炮轰韩楫，骂得他找不着北，估计说了不少万马奔腾的话（骂的话都没法让人听！）高拱这个霸总居然都被镇住了，别说骂回去，连现场都摆不平了，这首辅岂非当得面上无光！不过高拱到底急中生智，赶紧叫人请了礼部侍郎兼詹事府掌事马自强过来。这家伙非但是王锡爵的顶头上司，还是王锡爵的房师（野获编说“座师”，有误），同时也是韩楫的房师（非一届，王锡爵嘉靖四十一年进士，韩楫嘉靖四十四年进士，算是前后同门）。马自强过来摆开老师的威风，把王锡爵和韩楫都骂了一顿，这才摆平了这一次朝房吵架。《野获编》表示，王锡爵真刚，而高拱也真机智啊！感觉这最后一句，很是揶揄高拱……

单看这个记录，王锡爵就是简单的刚，如果再结合一下韩楫以往的战绩，就会发现王锡爵不是一般的刚。韩楫何许人也，身任吏科都给事中，六科的头头，言官的首领，那是战斗力爆表的人物。一生战果累累，帮高拱掐过徐阶、赵贞吉、殷士儋，日后还是掐冯保、张居正的主力，内阁大佬见了他都心里抖三抖。高拱对韩楫也是非同一般的护短，当年在内阁跟殷士儋干上，就是因为殷士儋拿韩楫指桑骂槐了（高拱指使韩楫掐殷士儋，殷士儋就直接当众质问韩楫说你不要被别人当枪使，高拱顿时拍案而起：“你说谁呢！”殷士儋：“说你咋地！”然后殷士儋就上演了全武行，直接挥拳揍高拱，要不是张居正拦住，估计首辅就得挂彩了……）如今居然眼睁睁看着王锡爵追到朝房继续骂得韩楫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高拱都没有回嘴的余地，这只能是王锡爵战斗力更强大，一瞬间鹅化，以至于高拱韩楫双双怂了？

当然， 野获编没提到后续，而韩楫被公认为高拱的第一心腹门生，吃了亏不可能不找回场子的。按照王锡爵年谱，第二年，韩楫在高拱支持下，重提这个早朝排班问题，攻击翰林官优先的潜规则（王锡爵之所以能提溜韩楫下来，斥骂他插队，就是因为詹事府基本都是翰林出身，而翰林在百官之中地位很高，排序在前），并且上疏要求给翰林院搬个家，将史馆搬出午门内。王锡爵：喵了个咪的，敢动翰林院，我跟你没完！继续雄起，据理力争掐了一架。这一架的结果应该还是王锡爵赢了，毕竟翰林院肯定全体声援他。不过，这也就更深地得罪了高拱。同一年，高拱又想让王锡爵去当武会试的主考官，王锡爵傲慢地拒绝了，因为他这年才当过会试的同考官（顺说，这年的会试主考官是张居正），文进士和武进士那可是天壤之别，王锡爵这种自恃榜眼出身，翰林院成长的清贵大臣，那是绝对不屑当武进士的主考的。又同一年，当时是太子的小万历，出阁读书了，要挑选讲官，王锡爵的资历声望，妥妥是第一人选，而高拱一心想塞自己的门生，太子的讲师这个重要位置怎么能被刺头抢了去！三件事叠加，高拱终于忍无可忍，新旧帐一起算，把王锡爵明升暗降，弄去当南京翰林院掌院，不在北京眼皮子底下惹厌了。不得不说，把高拱惹到这样的地步，还只能弄个优裕的岗位安置，无法直接踹死，可见高拱拿王锡爵也是十分……无可奈何……

王锡爵后来是怎么回来的呢，是万历登基，高拱被赶走，张居正召回来的。可见那时候张居正跟王锡爵的交情，大概还算不错。毕竟隆庆五年主持会试的时候，王锡爵还是他下属呢。这里有另一个八卦，我找不着出处了，不过因为太有趣，一直记着：张居正当主考、王锡爵当房考官的时候，王锡爵看中了一份试卷，死活要录取。张居正看过之后否决，说这个考生文笔轻浮，肯定是个浪子，不值得录取。王锡爵不肯放弃，唧唧歪歪软磨硬泡，张居正也斗不过他的顽固劲儿，只好批准录取了。结果放榜之后一认识，这个考生果然是浪子，爱好唱戏，嗨到飞起，王锡爵这个古板人看见这样摩登的门生，肠子都悔青了，这才佩服张居正能隔卷识人……

张居正把王锡爵召了回来，到万历五年大概是要后悔的，因为张居正夺情，王锡爵持反对意见，尤其反对廷杖那两个翰林官，闹到激烈之处，王锡爵率领翰林院上门逼问张居正，张居正只好撒泼耍无赖，当众横刀要自杀，这才吓得王锡爵夺门而出。一直战斗力刚刚的王锡爵，到底遇见了比自己更刚的泼横首辅，只好迅速辞职回家，不跟张居正刚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