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台旅记

人们旅行往往都有自己目的，漫无目的的旅行是忙里偷闲的放松，明确的行程规划进行登山徒步，旅行各式各样，无论这些目的是有意为之还是下意识筛选，都将通过不同目的地体现出来。

对我来说，这趟去五台山的动因复杂又偶然，它是一次没能成行的周末休闲游的突然转场，也是一次我终将面对的自己和自己的对话。

这场对话的内容和结果和我原来设想的很不相同，可能这也是旅行有趣的地方所在吧——原本因为某种想法而选择了某条线路和目的地，可在旅行的过程中，一个念头的转变或是兴之所至，和原本的设想差出千里，不会所有事都按部就班地发生，不是所有目的下的选择都会按照原期设想前进。允许甚至纵容多样的可能是在日常生活里难以放纵的花式，在旅行中却可以，因为它的偏差成本低，选择自由，甚至还能充满惊喜。

2005年，我开始试着背包走，路上遇到聊得来的同伴，就捡人一起走，或者和三三两两的朋友同行，大部分时候一个人。那些年挺幸运，虽然出海遇到过风浪，飞海峡遇到过寒流，大漠遇见过沙暴，雨季盘山道遇到过塌方泥石流，但都有惊无险，承蒙老天庇佑，还算妥当顺利。直到2013年，我到山西见个朋友，在五台山上出了点事，成了我老实不折腾的开始。那次事件很难用语言形容，也无法用简单的好坏来衡量，甚至至今我连事情的起因都没有弄明白，但却实实在在地改变了我对世界和人生的理解，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改变了我的一生。当时也算历经种种吧，我跑出山西的时候说，终生不会再上五台山。

7年来，好几次朋友约我去五台山，我都推辞了。也不光是这，这几年，我走的越来越少，偶尔在个熟悉点的城市一待，或者去以前玩过不错的地方再转转，见见朋友，到现在连冲锋衣都找不着了，很多去过的地方，我摆着照片，都想不起是哪儿。

2020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特殊难忘的一年。我也不例外，具体事不说了，心境又有一番变化。看到8月29号朝台线路，我总是对它发呆，五台山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是恐惧吗？是未知吗？是无法突破的执障吗？还是我不敢面对的原因和结果？我没有答案。我仍然没想过再上五台山，而是报了周末休闲玩水团，我现在就适合最好一步都不走，能躺就不坐着的生活。

也算是巧合吧，周末的瀑布没去成，而在朝台出发的前一天，我成为了一名新的五台分队队员。在报名的时候，我想，有障就去破障，未解就去求解，我总得给自己一个交代，总得自己和自己再好好对一次话，不可能一生都不过这一道坎儿。借着这个和大家一起走的机会，我再试一次，也许能找到答案。原本我设想的是，大家徒步我坐观光车，到一台就拍照等大家，顺带着思考思考，于是我带了相机，架子和一件长袍羽绒服。

领队青云是个善良又负责任的同学，她详细问了我的打算和情况，建议我先走走，到了北台，如果想坐车再坐车，这样既能体验到徒步，也不会很累，她负责收队，让我不用担心走的慢的问题。我很承她的情，知道她是设身处地在为我考虑，要不然少放一只羊岂不是少操一份心呢？我愉快地选择了新设定，想试试跟大家一起走。只是情况变化的有点始料未及，先是周五汇合时我的身体状况就出了点小问题，以为过去也就没事了，但周六上山后更是不好……结果就是越走越慢，勉强走到了华北屋脊的牌楼。青云和小林一直鼓励我，杖给我用，帮我背东西，帮我来回探路找最短最省力的路线，帮我找车，反复和前队、中队的副队们沟通车的情况……真的是抱歉啊，我不但拖累了行走进度，还连累他们多操了不少心。

青云和小林让我很感动。在华北屋脊的时候，我都跟他们如实交代了，我只是不出来这么个户外法，但旅行经验是有的，上北台一共就一条路，马上就到有车的地方了，我丢不了，让他们往前去找大部队去。青云她膝盖不好，小林也有旧伤，我不希望他们陪着我继续这么慢慢蹭下去，再使劲往前赶……但青云坚决不同意，她说一起出来的就一定要一起走，慢点也不怕，他俩送我上车就能快速赶过去，于是最后还是把我送上了车。我心里很有触动，但那时候状态不太好，别的也没有说，只说让她们快走。我最近见了一些事，并不是很喜欢接触人；青云和小林让我看到了人性中很温暖的一面，看到了愿意付出不计代价和回报的赤诚，看到了守望相助的责任和担当，那些人性中的光彩和坚实，就像早上日出时阳光铺洒下的山。

我很幸运地坐上了车，车里只剩最后一个位置。更加幸运地，我遇见了一位宽厚热心的司机。像我当时那个情况，大多数司机怕出事是不肯载的，可他没有，他一下子就答应下来了。上车后，他问我怎么不吃点东西缓缓？我说，我怕吃了会不太舒服，给您添麻烦。他说，你要吃的，就算你吐我车上，我打扫打扫也就干净了，不麻烦，但你一定要吃东西。他跑去给我买了两个寺里的素饼，给了我一瓶矿泉水和一瓶温水，每到一站我上吐下泻的折腾都是他特地下车绕过来扶的。有赖司机叔叔的照顾，到了西台，我逐渐好转，等到金阁寺的时候，我竟然恢复了过来，就好像压根没有之前这些经历一般。

青云他们很晚才到住宿的地方，午饭也因为我没能吃上好吃的斋饭。晚上，她来征求我第二天的行程意见，她说，你可以在住宿的农庄等着车来接，也可以跟着大家一起上山，怎么都行，如果你想上山，我们还是会一直陪你。她怕我这次出来没有去南台有遗憾。

第二天，我估量了一下自己的体力，在膝盖上贴好了两贴跌打损伤膏，就和大家一起出发啦！这一天我比前一天状态好多啦，上山还算不错，我也很开心，大家边走边等我，还给我加油打气，我以为接下来会这样顺利地完成了本次翻越任务。然而，我高兴的有点早，问题出在了下山，我的膝盖还是没能顶住这次的行程。过程就不说了，反正就是终于终于下了山。青云和小林一直不离不弃地带着我，帮我背水背相机，探路，帮我挑好走的路，青云还承担了拍摄工作，一身多职，实在辛苦。路上我想趁大家玩的时候，提前走一点，怕耽误大家更多的时间，小林担心我一个人走，赶过来找我，跑的特别急，他体能那么好的一个人，追上我时，喘的不行，我当时愣在那，但感谢的话已经说过好多，没有再说下去……还有畅爷，上山下山两次接我，他本来就晒的很，等着蜗牛一样缓慢的我，于是晒的更厉害了……抱歉，我是个说话不是很赶趟儿的人，很多话我都没有及时说，谢谢青云、小林和畅爷，也谢谢我亲爱的队友们。

就这样，在好多好多人的帮助和照顾下，我缓慢又艰难地完成了这次朝台之旅，两天的旅程是和我原来的计划截然不同的版本，我觉得这比原来的打算要精彩得多——我不想永远都在自己设定好的目标-路线里按部就班地执行着，我想因为和这个世界的互动而有更多超越我既定的选择；我不想在理性认识历史发展和人类社会运动规律的客观冷漠里低头接受，我想生动鲜活地感受到生命的绚烂、人性中突破有私的局限、缩小而不是放大了对自我利益的诉求，而这些，在这两天的行程里，我都直观地感受到了。

至于我想要的答案，嗯……人生的答案不像小时候的考题，有所谓正确甚至唯一的给分点。这一次我获得的答案没有像原来以为的A，但B同样是解。2020年，我又到了五台山，青山如故，白云安然，我仍然记得7年前，在台阶上坐着时看到的这山，云和夕阳。小时候的时光好像和现在流淌的速度不一样，那时候觉得一年年的长大很漫长，可长大后一转眼，7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这7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像极了昨天北台-西台上山下山的感受。我曾经在出发前有过很多担心，有过很多假想，也想象过很多事发生的可能，但这些都没有发生，我就这么虽然磕磕绊绊但普通平静地走了下来，让我覆盖掉以往的印象，不再需要克服恐惧，不再觉得曾经发生的那些是不好的，也许没有因也没有果，只是个偶然，也许都是因都是果，因和果同时发生，又变换成新的因和新的果，进而演绎成无限种可能。我在南台顶上回头看当年，看这7年，这一天天气很好，不冷不热，太阳很足，风呼呼地吹，我以为会有其实没有太多想法，只剩下望着山，笑一笑，吆喝一声照合影啦，就下了山。过去的故事像清晨草叶上的露珠，太阳升起后慢慢蒸干，留下一点点浅白的印记，下一夜露珠又凝，反反复复叠加成斑驳，一场大雨洗刷干净，接着又一次重复但又是新的循环开始。我知道，青山知道，过去的和现在的都挺好，那就这样啦。

这次旅行，我真的超级满足，唯一的遗憾就是拖累了大家的进度，耽误了大家返程的时间，非常抱歉，以后我还是一个人走比较好。但也许多参加参加活动就能跟上大家啦，谁知道呢？我喜欢并且期待有无数多的可能发生。无论是一个人走还是团体出游，哪一种都是好的，尽管现在的玩法已经不再是我熟悉的节奏，然而一个十年有一个十年的时代玩法，一个十年有一个十年的身姿涌动，一个十年有一个十年的我，一个十年有一个十年的故事，山还是那座山，庙翻新的庙咯。

感谢青云，没有你，就没有我这次徒步之旅，没有这些收获和喜悦，感谢我的队友们，没有大家，我不会有勇气实现这次出行，大家不但实际上鼓励我，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还给我壮胆儿啦！感谢所有人，让我感受到温暖的温度和友善的力量，这种力量也将驱散掉前些天的晦涩，覆盖掉灰暗，让我继续能量满满、满怀对这个世界的期待和信任地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