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天丨一周读
八月的最后一天，交了两本译稿，有种暑假最后一天的学校召集日交作业的感觉。
（然而新学期开学，又是崭新的一本作业：D）
所以上周的工作主要就是校稿。可能是这个工作做到了一定阶段，会觉得校稿比译稿还辛苦。初译时的兴奋全无，剩下的就是寻找错误。找到错误让人懊悔，找不到错误让人忐忑，总之怎样都很煎熬。
在煎熬里，上周读了6本书，其中《我们为什么爱猫》和《我们为什么爱狗》是摄影集，因为每天上网冲浪看的也都是猫猫狗狗，所以没太多感觉；《沈从文说文物：织锦篇》是因为打折才买进小册子，图片很好看，但跟文字关系不大，沈从文先生做文物研究倒是也很出色，洞察力一流的人做什么都不会差；《读完本书，你可能会成为一个话痨》是词源学的小故事集合，其中一些可能不是很科学，但很有趣，是我这段时间放在客厅里的“做饭书”——炖肉熬汤的时候读上两篇。
接下来的“做饭书”是《读完本书，你可能变得更加话痨》。
所以这周正经读完的书其实只有两本，但这两本都很出色。《东西街》是一部如侦探小说般展开的纪实作品（这种书就没法在做饭的时候看），双线并行，其中一条线索是作者对自己家被二战中断的家史的追索，另一条线索是关于纽伦堡审判前、中、后都在争论的应该给纳粹战犯定“危害人类罪”，还是“种族灭绝罪”——二者的区别，在于前者需证明犯罪者在战时对平民的做出了危害行为，而后者不限定“战时”，但需证明犯罪者有灭绝种族的企图。在这条线索上，作者追踪了三个人物：提出“危害人类罪”的劳特派特、提出“种族灭绝罪”的莱姆金，以及臭名昭著的战犯、“波兰屠夫”弗兰克的活动轨迹。三人刚好都曾与波兰小镇利沃夫发生过交集，而这里又恰恰是作者外祖父莱昂生活过的地方。
《东西街》的出色之处在于将家史与公共历史完美融合。对家史的追索填补了那段混乱而危险的岁月留给家族的空白，同时表明在时代变故空前剧烈的情况下，个体和家族也仍要面对自身的矛盾纠葛；而关于罪行的争论，则通过勾勒三位重要人物的个人生平，体现出他们各自坚持的立场的理由：两位法学家从自身经验出发，发展出自己认为可以提供最合理保护和惩戒结果的罪行理论，而弗兰克同样是由于自己对于权力的渴求，才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爬上了第三帝国的高位要职，进而执行毁灭无数人生命的指令。这些故事集中在一起，体现出的是个体与群体、私人与公共的不可分割，也正体现了现下对于这两种罪名判定方式的合理性：两种罪名都得以保留，并在恰当的时候加以使用，其宗旨一定是保护人类——无论在何时何地，个体还是种族。
《送奶工》也是一部很出色的作品，它在2018年战胜了萨莉·鲁尼的《正常人》（Normal People），拿下了当年的布克奖。《正常人》改编的电视剧我正在看，感觉上它的格局确实稍逊于《送奶工》。
《送奶工》这部作品很像是一把凿子：作为“尖头”的开篇足够犀利，主体又足够坚实，目的是凿开一些有必要被击破的东西。它的开头是一个边走路边读书的女孩，被一个中年人搭讪，尽管她并没有搭理，但最终单方面的搭讪还是演变成了“一个巴掌拍不响”的经典流言蜚语。但如果你以为这个故事接下来要写这个女孩如何如何煎熬、崩溃、绝望——悲剧/重生——治愈系，那就大错特错了。随着姑娘第一视角观察到的种种怪象和她脑子里古灵精怪的思考，小说将读者引向了某种秘境——一个我们不知道时代、不知道地域的封闭世界。尽管根据作者自己的背景和说法，这个故事写的可能是七十年代的北爱尔兰，但经济凋敝、民粹兴起、保守价值观横行、女性主义团体同时被激进和传统女性阻挠、男人们假想着来自“海那边”的威胁等等，怎么看都很眼熟。所以这个故事既是写实的，又具有寓言性。也许是几十年前在北爱尔兰曾经导致封闭的“病毒”蔓延到了全世界，我们终将找到克制它的方法，或是等它自行退散。但又或许，我们只是在经历又一个必然的过程——一个点的崩溃，到整个世界的混乱，再到一个没人知道结局的未来。
未来怎么样没人知道，反正八月的最后一天过完，最理想的方式大概是一觉睡到国庆节。
（梗有点老，见谅。）
（首发于“柒书坊”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