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 III
《饥饿艺术家》
尽管如此,他的心情通常是阴郁的,而且有增无已,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认真体察他的心情。人们该怎样安慰他呢?他还有什么可企求的呢?如果一旦有个好心肠的人对他表示怜悯,并想向他说明他的悲哀可能是由于饥饿造成的。这时,他就会——尤其是在经过了一个时期的饥饿表演之后——用暴怒来回答,那简直像只野兽似的猛烈地摇撼着栅栏,真是可怕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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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找不到适合自己口味的食物。假如我找到这样的食物,请相信,我不会这样惊动视听,并像你和大家一样,吃得饱饱的。”
“艺术家”拒绝吃屎,被当作风靡一时的猎奇表演。众人围观时,有怜悯者说其因饥饿而悲哀,才产生阴郁的情绪。抗争的人愤怒,怒其因果颠倒,本末倒置。然而所有抗争都显得苍白而无力,演变为被关在笼子里的消极抵抗。围观者早已兴趣恹恹,都忙着赶当下最流行,最大众的表演。结尾阴暗的铁笼,被草草收尸的饥饿艺术家,呢喃着“至少抗争过”这样一句无奈,无能为力的话语。来替代的活物,“它似乎都没有因失去自由而惆怅”。
《鼠疫》
这也就是为什么叙述者不会高歌称颂人的意愿和英雄主义,适当地重视英雄主义也就够了。
…
本市许多新派伦理学家,当时竟然说,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跪下求饶。….但是结论始终限于他们知道的这样一点: 必须以这种或那种方式进行斗争,决不能跪下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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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有那么一点善良之心,还有一种看似可笑的理想。这就将赋予真理其原本的面目,确认二加二等于四,并且归还英雄主义其应有的次要地位,紧随幸福的豪放欲之后, 从来就没有超越过。
正常人应有的善良,坚毅以及斗争的决心,是多么自然,并不需要去塑造一个完美无缺的英雄。
… 甚至臆想他们还像自由人一样行动, 还可以自主选择。 然而,到这一时刻,到了八月中旬,可以说实际上鼠疫已经席卷了一切。因此,个人命运已不复存在,唯有一段集体的历史,即鼠疫和所有人的共同感受。
这段集体的历史,以及其他所有集体的记忆,都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终将会被遗忘,篡改。我们需要自己的记录。从另一角度来说,科技也是枷锁,它把我们的语言,情感,记忆都简易化,重复化,甚至虚假化。最近经常在想,设置理科专业课程的时候,是否应该加入社科人文类的课程。科技与人愈加密不可分,可是技术上的进步确离人文,人本,人性越来越远。
在厚重的天幕下,在毫无生气的十字街头,这些平庸的偶像高高居于宝座上,这些冷漠的凶煞,相当形象地展现了我们进入的僵化不变的统治,起码展现了这个世界的最后秩序,即由鼠疫、石头和黑夜最终窒息一切声音的大墓地。
“形式主义”、平庸、僵化、窒息、墓地。
我们的同胞已经随和顺从了,可以说已经适应了,只因不如此也别无他法。自不待言,他们对不幸和苦难还有自己的态度,但是感觉不到椎心泣血之痛了…安于绝望比绝望本身还要糟糕。
…
全城尽是醒着的睡眠者,他们难得有真正逃脱自己命运的时刻,只是寥寥数次,他们看似愈合的伤口,在夜间突然又裂开了。
...
固然,我们的爱始终还在,但是排不上用场,成为负担,死沉死沉地附在我们身上,如同罪恶和刑罚那样的不毛之地,完全化为一种毫无前景的耐性,一种执拗的等待。从这个观点看来,我们有些同胞的态度,能让人联想到本城各处食品店门前所排的长队。同样,安于现状,同样,隐忍不言,既遥无尽头,又不抱幻想。
想到流离失所的文字,想到流离失所的秩序,我们已经适应了多种多样的自我阉割,还能苦中作乐。我们还能怎样活着?一开始,鼠疫只在小部分人中流行,然而多数人并未在意。渐渐,它已悄无声息地悬在每个人的头顶。后来,大家慢慢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像每日去食品店门口排队一样平常。还能怎么样呢?即使我们仍未忘记,即使爱并未消失,多数人依旧想在荒谬之中寻找到“规则”。
这场灾难殃及所有人。我们所有人,在城门口喊起的啪啪枪声中,在印戳一下下敲出我们生死的节奏中,在一场场大火和一张张卡片中,在恐怖和行政手续中,我们都注定死得颜面尽失,但是登记在册。
被凭空消失的幽灵,无法登记在册的姓名都显示着现实是更为荒谬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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