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地证书 № 00000200823
质地,不是地质,地质就交给你地质学和地质学家吧。在拉脱维亚生活的狭小时空里,所见所闻所感的质地,赋予我写的自由,权利谈不上。
特尔弗尔特大自然公园(TERVETE NATURE PARK)占地1200公顷。林中路纵横交错,两旁古树参天。这里不少树木的树龄超过100年了,是古树。何谓古树?百度:古树指生长百年以上的老树。用词要精确的警告,虽不至于像道旁密林中窜出来的野兽可怕,但也令人讨厌。林中路两旁,古树参天,再写了一次,不管不顾百度批准同意。
来时路上,一马平川的原野后,森林的幽深映入眼帘。妻子问:会不会有熊窜上行车道呢?当我们驱车驶入树林。“不会”儿子说。“难道都被猎熊者捕杀了吗?”妻子继续问。“那只是传说!”这个问题显然有点突然,短暂地停顿与尴尬,儿子笑答。看上去他没听懂妻子的幽默。熊在拉脱维亚的象征含义丰富,堪称博大。记得儿子学的第一首拉语歌就是与熊相关的摇篮曲。我们语言学习班的拉语老师也曾说,拉语中描述熊的词很多,这令我想起阿拉伯语中的骆驼。拉语中另一个丰富的词是雪,当然是雪。猎熊者是拉脱维亚著名传说,后来编写成史诗和诗剧。它一点都不像其它的传说遥远,里加市内有条长长的,南北走向的猎熊者大街。每年11月11日是拉脱维亚的猎熊者日。拉脱维亚人心里的熊,与我们中国人心中大熊猫的可爱是否可以一比,未知。说不定像妻子东北方言里说的黑瞎子般恐怖呢,随时伸出能把人的半边脸舔掉,长有倒钩的舌头。像往常一样,我暂且珍藏了这个疑问。
特尔弗尔特,据当地人说村镇上居民只有一千左右,盛产啤酒。与这个地名一体的还有拉脱维亚家喻户晓的童话Sprīdītis(拉语原意是脚拇指,童话主人公男孩的名字)。特尔弗尔特是童话作家安娜·布里嘉德(Anna Brigadere)故乡,那片森林是她的创作之源。公园里设有她的纪念博物馆,也很多童话主题的游乐设施。
但孩子们更喜欢去公园对面,在Tarzans游乐场玩攀爬的冒险游戏。Tarzans,中文翻译过来是泰山。儿子说起这个拉语词源于好莱坞电影《人猿泰山》。泰山游乐场是连锁游乐场,遍布好多城市,号称波罗的海三国最大的游乐场。

我和妻子选择走林中路。凭十年东北林业工作的经验,尤其在小兴安岭脚下农场的童年回忆,妻子能说出很多森林里的事情:木耳生长在腐木上。冬天是最佳伐木季,冰雪给木材搬运增加了润滑作用。松林的松针下一般不会有蛇出没等等。这些,从义乌开始她就跟我说了,只是这次换成林中路作背景,听起来意思似乎变了,大概一下子多出满目高树龄听众的缘故吧。最后妻子还是补充说,森林里那些事差不多忘光了,记忆能挖出的已经不多。“都还给百度了。”我说。我在套用毕业多年后学生们说的那句:学的都还给老师了。

这么说伤感吗?百度肯定天文地理什么都懂,知道的东西也在越来越多,纷繁浩瀚,不像年迈,或许已离世的小学语文陈老师。
天津住家窗外能看到的水库边也有个森林公园,自然小多了,不收门票,白天免费开放。从我们搬家到天津住的第二年初春开始,具体地说在小森林公园里,那位说话山东口音的女环卫工教我地上那几朵蓝色野花叫二月兰的那个早晨开始,我突然关注起花草(当然我也想关心动物,甚至更想关心动物。只是除了邻居一早遛的那条大黑狗,小区里家猫也都藏而不露,能看到的动物几乎没了。去动物园去关心就算了,关心动物,不实际,与现实总是有距离)。此后关心古建筑、咖啡、服饰到现在的义乌小商品以及义乌沿街的商铺。
自己在与百度作无用的抵抗吗?落寞。说什么,我也不愿意承认败局已定,哪怕扣上不理智的帽子。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了,荒废也就荒废了包括自己的阿拉伯、西非、卡拉奇、亚德斯亚贝巴和德法边境的那个小中餐馆。现在我就从拉脱维亚搜索证据。
里加农产品大市场。据说(自己一定在滥用这个词。它暂时抵挡了百度的诱惑与刺激)是欧洲最大定点即非移动大市场(STATIONARY MARKET),由几个并排,废弃的室内停机场改造而成。苏联的阴影随拉脱维亚重新独立这些年在挪动,但搬走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除非今天多买一些,以后每周来一次,更多顾客光顾,经年累月之后,总有一天它会被一袋袋,一包包称重、付款并提走。时间甚至历史再富有,也会屈从批发或零售的力量吧。此时我意识到自己在犯一个明显错误:义乌日新月异,半年没回,拆建改造让你找不到路。里加不会那样,但愿不会。

大市场内的干净、有序和整洁,反应在鼻子里也没什么刺鼻异味。这一点不同于天津滨海金元宝批发市场,也包括国内其它很多农产品批发市场吧。有时不免疑惑:民以食为天的我们,为什么在农产品市场即供应食物的地方容忍脏乱臭。这当然是卫生习惯,管理制度问题,可是世界各地各族人的餐桌上一律要求清洁干净。距离,菜市场到餐桌与嘴里的食物的远近,在各个民族看来是相对并可变的,遵循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也说不定。值得以后研究。当然这种伏笔大都没有被以后翻出来重新思考的可能。在阿拉伯岁月里,那里菜市场的景象也与中国的类似,人多,吆喝声起伏,闹哄哄的。这些年过去后,中国发展世界瞩目,阿拉伯却在复古式倒退,骚乱不堪。这种背景下,菜市场混杂的场景淡出视野甚至回忆是非常正常的。把该差别归因于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和不发达国家的卫生标准不同,搬出经济和社会视角的解释,未尝不可,牛顿力学那般经典,不容辩驳。但心里,你并不愿认同。
当然,高温加热的炸、爆、熘、炸、烹、煎、贴、烧、焖、炖、蒸、煮、烤等,也给鱼肉禽蛋菜蔬,给菜市场到餐桌那段不确定距离的转变,徒然增加了来自第三或第四方的契机。说白了,那只是某种原始莫名的信任也未可知。
大市场内大门上方的灯箱电子广告牌上,保持2M距离的警示,却在说另一个故事。
KAVASS (格瓦斯)。这个词,说快了接近英文的GAS(汽油),也就更接近了在它内部发酵产生的二氧化碳咕咕冒泡的印象。格瓦斯,一种发酵饮料,不属于碳酸饮料,黑棕色,酒精度低于1%,孩子们也可以喝。俄罗斯人的可口可乐。
作为液体面包的啤酒,与KAVASS摆在一起,马上自愧不如,会泄气吧。一年前自己戒了拉脱维亚的啤酒,改喝葡萄酒。“液体面包”这个词,有不断吸收液体的能力,持续膨胀,放大,直至淹没了我的想象,难以把持。格瓦斯和肥胖的共谋关系似乎也更紧密。你知道,格瓦斯的甜和啤酒的微苦产生的对比,也给此印象加了分。听妻子说,格瓦斯在黑龙江的超市也能买到。网上说新疆伊犁用蜂蜜酿的格瓦斯,自成风格,跻身莫斯科格瓦斯、立陶宛格瓦斯和第伯聂河格瓦斯,成为格瓦斯四大分支之一。我的西域梦瞬间被味觉拉近了一些。
大市场外泊着售卖自酿格瓦斯的拖车,在考验你如何摆脱百度上有关俄罗斯格瓦斯的介绍呢。对,买一杯尝尝,该方式最直接,也许还能否定百度。妻子和儿子向前买回一杯,我喝了一大口。一样冰镇的饮料却没有义乌篁园路边,副食小店卖的冰镇哇哈哈哈矿泉水解渴。欧洲的夏天不热,气温宜人,往年此时已经吸引了络绎不绝的国内游客。新冠疫情之下,拉脱维亚的旅游业惨淡。空气中,这些弥散,同时也在聚拢的分子群在暗暗撬动我的味蕾,抑或仅是无中生有。不管如何,格瓦斯KAVASS 是引子。

链接。书名《链接》,它有一个现实得多的副标题:商业、科学与生活的新思维。这本书非常经典,从作者身边说开去,分析推理层层递进,打开你的脑洞力度之大,像是它也百度派来的,不,甚至是从比百度和谷歌势能更高的地方派来的。刚才那一大口格瓦斯(大概一欧元一杯吧),由舌头,喉咙到胃部而后从胃部往上翻的那股二氧化碳,难以言表,给了你写写自己的链接勇气。
网络。我承认把网络想象成蜘蛛网、渔网、里加街道下面的排水管道,义乌小商品全世界的流通,甚至地表的水循环和病毒的复制,也只是图纸化的平面网络。读该书时,产生的愧疚多少属于自责,类似于以前走到森林里,看见的除了树还是树,它们只有同一个相同的名字。任何一棵树,从根茎枝叶里简单抽象出来,存活是没有机会的。
回里加后,给儿子写信失去了地缘上的理由。儿子说爸爸你回来了,你跟我当面说就行了,不用写信了。“我说的时候,你容易激动,也就容易偏离话语意思,还是写信吧。无需每天写,每周写一次吧。”我说。儿子说好的,没反对,但他一直拖着没写,已经说明那种态度下面的事实。我无法强迫。书信或信息传递难道一定要距离的保障才行吗?何为距离?用微米尺、卷尺、卡尺还是计程表测量的距离?
六度分割理论。“人与人之间平均距离只间隔6个人。你和特朗普之间最多也就隔6个人。同理,你和你的愿望之间相隔也很近,这是网络的魅力。希望这能给你,也给我自己以信心”我这么跟儿子说。这么说是不是你已经曲解了这一理论,只取其可用小部分自用而已?儿子听了不太懂,也没追问的意愿。 “现在这个分割,已经不是六度而是更小的四度甚至三度了,但找到那三个四个链接的人同时也变得越来越不易,考验更大”我继续说。这是不是有些像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废话?
与儿子交流,是情绪影响他冷静,影响他与我的理解同频共振。这种情绪影响实际上不光发生在他身上。我体会到自己的讨厌之处:话经常说多。面对面交流,字里行间的留白,文字的缓慢有条不紊消失了。我不得不提醒自己:说话的目的不是表达,而是让对方听懂和理解,后者甚至尤为重要。按照这一说法,写作时,作者的焦点往读者身上转移并非完全是献媚。口语情景中,声音、语速、表情和手势等综合控制力较控制书面语的难度更高。
表达是重要的,尽管表达多少也是某种自言自语。其实,自言自语也未尝不可,毕竟自己作为听众被感动和理解也很重要。奇怪的是,我的自言自语不知何时开始变了。确切地说,那已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自言自语。坐在对面,听自己说话不是自己,已经成了儿子。读了什么好书,听了什么事脑洞开了——兴奋——自然而然在自己面前坐下,听自己说的是儿子,不是妻子,女儿以及任何其他人。反思再深入,那种对话语境隐约创建在说教之上,不,也不完全是。我想传递什么信息,传递给他了,也就传递给我了,他不知不觉成为媒介。实际现实中,儿子并不在乎我说什么。听不懂或不愿意听,是不是一回事,他自己清楚。链接谁,链接什么,或只是链接链接。
自言自语与写作时的孤独差别,在于前者的所有听众已压缩成了一位15岁青春期少年,后者面对的读者零星成几个朋友,互相微信传送。这两种状态期待被打破,既然你在读《链接》,并准备继续读,既然《链接》告诉你,你不必轻易将自己思考和感悟的能力,不负责任地扔给智慧或诗了事。
里加的街道。此时链接我的,是里加的街道。曾经独自徒步几小时,小雨,走累就骑共享单车的街道名称是义乌江滨西路、江东中路、赵宅步行街,宾王夜市三挺路。《链接》一书展开的网络复杂性无法洞穿,并非是坏事,至少它指给我看此时链接我与义乌的,并非就表面的那趟芬兰航空的班机,不是AY0088,可能就是眼前这条街。它与另外两条街相交后出现一公园。一条是伊丽莎白路,各国使馆聚集的外交街道。另一条街名字有点难记,忘了,下次查找记录。

下午带女儿参加德语学校入学测试,监考老师给你安排的一个半小时,走走里加街道也异常丰富。无限延长,它们中不知道哪一条会与义乌南门街相交,但里加的夏天惬意。空气、街道和街上不多的行人透出一股水洗也无难以做到的干净。头顶的蓝天大片大片的,并且还在持续不停地繁殖。回里加后,妻子曾问我义乌东阳的蓝天现在也多了吧(现在国内在大力提倡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新冠疫情也已经扫掉不少雾霾了)。是吗?有蓝天吗?人、车与事拥堵的义乌和东阳紫荆社区,天空里那点蓝色挤走了吗?还是先自问:为抬头望天,你挤出过每天那一分两分钟?蓝天一定是多了。
为什么那么肯定?
记忆中除了封锁半年之久,你站在紫荆八楼走廊,朝西远望西天的一帘晚霞,还有什么?还有对面在建楼盘楼顶部的高大塔吊,三四个;严严实实裹住脚手架的绿色密目网挡住了视野部分,就算西天毫无遮挡,里加也是看不见的,这一点你非常清楚,冷酷,不允许你有丝毫怀疑。
转瞬后,你站在里加住家七楼阳台。里加夏天的太阳早早升起,以至早餐时的你,已不再确定,它升起的东方具体在哪个位置。义乌那么稀薄,仍要求改变其分子式,透过窗纱的存在,才能融入拉脱维亚牛奶微微加热后的适宜中。
停,不要再说距离了!生活在物质世界,相信东方和西方,相信分割的现实,无可厚非,剔除那些多余的感受吧!要是它们是些非常微弱,其实又是极其重要的弱关系如你不易察觉的引力呢?一定是你的科学精神,你的崇敬本身过于太狭义了,仅限在物质、物理和时空的闭环内转动。

妻子说,好像我还没从义乌回到里加。是的,我还在江东南路上闲逛,享受小商品散发的植物气息,不愿意走上眼前的里加街道,这是恍惚的确定。那辆HOP ON HOP OFF 红色旅游巴士刚刚驶过前方十字路口。两秒钟如此快速,不愿意缓下来让我拍照,走了。俄罗斯风格的木屋建筑此时仿佛重新在你面前降临。沿街的咖啡露台上,那位在我们中国人看来完全受不了的暴晒阳光下,用完餐的金发女士,已经站了起来,准备埋单。
是的,里加的街道在冲淡义乌中国直播村北下朱的喧嚣。尽管,心里你不同意,它还是那么做了,并且似乎做到了。惋惜和遗憾无济于事,除了寄希望于未来的下一次:你一定多花几个小时,再去那里走走,哪怕下班后晚上十点;跟那家路口面馆,性格开朗的河南信阳老板多聊几句。尽可能多记几个遍布在小区住宅楼底层商铺的名字。它们往往难以分辨,也就难以记忆,广告与非广告,有灯箱无灯箱的牌子上,尽是统一的修饰词:爆款、网红、直播、抖音、快手和供应链等。对,它们也是《链接》书中提到的链接的部分,一再推翻你的常识,迭代你对网络的认知。
里加的街道正在处理我,以它们的干净、石子路的历史、窄小和优雅。更新你的思维网络吧,或许你能反处理它们。看不到它们的尽头,貌似永胜小区,哪怕青口菜市场边上的无名小道,又觉得不像,也没关系。
如何做?How?把愿望建立在愿望之上,越叠越高,实现在实现之外?

没有头绪,但街道尽头的Kronvalda 公园安静。旁边长椅上两位女士在用俄语聊天。左边长椅上一位男子在干什么不清楚,应该比自己更无所事事。徒步走到公园西头河边时,只见岸边那棵不知名的树,垂枝风中想冒充义乌江滨的柳树,想想又放弃了。这才想起里加那么多棵树,这几年被我忽视并轻易放过了。它们也是古树(树上贴有你不认识蓝底白色数字的吊牌),苍老,见证过苏联解体和波罗的海之路,却一直对你隐瞒什么。那么多密码在街边,在公园旁,在道加尔河对岸一直按着,没动。趁现在夏季,它们枝叶繁茂,果实裸露,去认识一下吧。
怎么认识?没有老师,有书本,有《链接》也很难。别急,外甥建议你下载的“花伴侣”这个APP会链接上你手机,识别出椴树、欧洲七叶树、夏栎和乔松。它们很可能名不符实,你认识它们也不知道是否有用。只是你内心的愉悦,虽模糊,却断定那就是自己认知里加的进步。下一个节点,就一个节点就能联系上义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