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谣渔火
这个夏天是这样的漫长。 灯火摇坠在空白的湖面中,湖边铺着铁轨,铁轨上偶尔有倚着窗户睡着的乘客,他们还没意识到眼前这个小镇还住着灯火。 百叶窗撑了一把碎碎的伞,踏着泥泞和雨晃悠到车站,满目似火的高光灯照在他头顶上,雨丝飘在光和火里。这里的每个人,都会有着这么一场夜晚,用来梦见这些景象。 他守候在站台,整整一天,目送一列列轰鸣的铁轨。靠近站台的每班列车,他都会抬起头,尽可能的眺望车窗里的乘客。 他听说最近她会回来,具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他无从得知。这个镇子,除了火车带来了人,人带来了更多的火车,再没有其他来访的记号。但是他的确听说了,她最近要回来。 夏季的火车站台,装饰着盘旋等彩灯,像蛇的毛孔,火就烧在星星点点里,让走夜路的行人辨别方向,也听见一些这个镇子还在运转的吐息。 百叶窗眼眸里渗入了五彩的光,今天最后一班列车停滞的轨迹很长,他倚着围栏,抖掉皮衣上的一层灰,目不转睛,沉默中他只看见玻璃中自己的影子。 她还是没来。 百叶窗眼窝子又深又干,像干枯多年,寸草不生的山崖峡谷,他像具人形稻草,早晨过来时粘在身上的狗莹草,到夜晚依旧很惹眼。 乘客零零散散地从站台离开,尖锐的广播声悠荡起镇子上音乐家创作的一首民歌,喻意着疲倦的旅人快快从黑暗中离开,回到自己的灯火中和爱人们相聚。 站台在关闭时准时播放这支曲子,和着夏风,和着失望和满足。创作了这首歌的音乐家,也再也没有回到镇子上来。 百叶窗晃过神来,明天他还可以再等一次。他摇摇晃晃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哼着站台播放的那首民曲,没有喝酒,却酩酊大醉,落魄感如约而至。 百叶窗等的她,曾在二十年前来过镇上。她侧坐在脚踏车的后踏板,穿过大片大片绿色的麦田,风跟着她跑,掀起他海军服上的衣领,她的那双白鞋从始至终都不曾被泥泞沾染。镇里的男孩子就附在田垄上眼巴巴的看着,他们都知道她爷爷是位功成名就的海军。 镇子上读书读的最好的女孩,和她交识在山脚下那栋小瓦房,和镇上鳞次栉比的屋瓦一样的小瓦房,但她只去那里。她只跟女生玩,只跟那个女孩玩,但她认识外面那些有着野脾气的孩子,其中一个就是百叶窗。 百叶窗的名字是她取的。镇上的歌谣祭,姑娘们牵扯手嬉笑在镇上唯一热闹的分寸里,听歌声听雨声,听大鼓咚咚的巨响。他躲在百叶窗后面,视线穿梭在浓稠的笑语里,锁定那条蓝色的碎花裙子,当她靠近的时候,他收束起百叶窗,装作自己在看台上的歌唱班。 百叶窗的名字不是她取的,他的敏感是百叶,他的内敛是窗。百叶窗自己很喜欢这个名字,像一种坚韧的隐藏。没有她的证明,但确实是她赐予了这个名字… 他干咽了几次,他盯着她,望着她,在沉默里他和她说话。几天几十天,不算很久,她就离开这个镇子了,镇里的歌谣护送着他们离开 ,那时想吸到汽车尾部冒出的黑烟,还不是容易的事。百叶窗和镇里的小孩儿盘踞在田垄上,仿佛耳边响起了汽笛。 这之后,别人就管他叫百叶窗。 日头红烧烧的落在湖里,浸泡了几年几十年,他还是又从百叶窗变回了人们嘴里使唤的阿乙,工作卖力,尚未成家。 他真的以为她会回来。 歌谣从远方传到更远方,明明是把人带回来的歌,自己却飘在一把沙一片海里。有人从坦洲镇上摘抄了站台歌谣的歌词: “我住在南方 故乡种了几片梯田 路上的鲜花野草 把我的心带回故乡 我离开南方 屋里还点着蜡烛 天上的几颗星星 我的心又送去远方 我兜兜转转 我忘记了我的故乡 我的心只随着她去 她在天空的中央 我走走停停 又想起了她和故乡 我的路已不再漫长 趁着夜色还算明朗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记自真人真事,出现的乡镇和歌词纯为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