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
送别父母之后趁时候尚早,一路从三福闲闲逛到名创,人头攒动间,买下了心仪已久的象牙白小珠花压发。戴在头上,便想起克里特美少年以桂叶和花枝织就的冠冕。于是走路似乎有了蹦蹦跳跳的理由。对罗森的收银小哥眯起眼睛说谢谢。站在铁门外大声喊:麻烦开下门呀。 你的学生证在哪里呀? 呀,保安叔叔说话也带“呀”。 在这里呀。我仰头,朝门里晃晃脖子。 今天是有理由幼稚的一天。因为今天我有克里特美少年的桂冠。 开了门,冲进满校门的黄昏。天空尽是暖金色。铺陈开。铺陈开。光影露出黯淡的前兆,不显得暑天太盛。夜色只看见一点点。新月已经很骄傲地站出来啦。噢,是月初啊。是七月初。快乞巧了。 一路走到头。桃李湖。 桃李湖!没有旁的人打搅,好饱满的桃李湖! 拣了条石板路。亟步。亟步。 昏色探了头。暖金朝愈发浓郁的色彩翻涌。木板桥。咯吱。咯吱。 群鸟。好多的鸟!乱飞。石板缝隙蓬勃的酢浆草。小腿高。荷花打了苞。荷叶子挺而大。都斜着长。向阳。好盛的虞美人! 最高那支虞美人。鹅黄的瓣儿,花托处是齿白。煎蛋配色。掰过来闻一下,偷偷的——四下没有人瞧见,嘻。 不香。也不像溏心的嫩煎蛋。 再仰头去看鸟。乱飞的鸟群。逆光。什么颜色的?不知道。暑气蒸腾里它们迎着亮亮的上弦月。亮得不得了。不得了。一点云也不遮掩。云识趣。月亮也大大方方。斜剪的。俯滑的。横冲直撞的。朝气蓬勃的。真热闹——乱飞呀。 我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盛的鸟的集会啦。 跑上岸。跑下来。通往后校门柏树村的路被栏板截断了。 木板桥。咯吱咯吱响。 夜色,它渗得好快好快。 上弦月,我见过最漂亮的上弦月。修长而秀美。亮得利落。 树影间。鸟,鸟它越来越少了。黄昏的光影被收取。群鸟作散。夕阳是守财奴,一点不错。 男孩子。白衣服的男孩子在四合的暮色里穿过长桥。然后像我一样,撞了南墙,知了返。 我追上去,三步并两步,气喘道,本来想告诉你这边路封了。不过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他说是,我知道了。 我还想说,我看见你刚刚举着手机想给乱飞的鸟拍照。可惜你错过了鸟群最盛的时候。它们飞得像发了疯。 嗯,且要带着洋洋得意的语气才行。我独占这段群鸟乱飞的时光。它们是我隐秘的骄傲。 但男孩子已经走远。我跟在白色的背影后面,亦步亦趋。很快我们分道扬镳。孤独是饱满的。 真好。我行走在夜色笼罩的林荫道。灯。温柔的暖色调。 真好。真好。新月。虞美人。酢浆草。打包的荷。 世界真年轻。 世界真好。 鸟群已完全散了。夕阳和飞鸟一点痕迹也吝啬留下。 然后我终于记起了那是什么鸟。我早该记起了。暮色里聚集的乱飞的鸟。 它们聚集,在傍晚,在将死之人周围,以腐肉为食。 噢。是你们啊。是乌鸦啊。 这里是新月,初生的酢浆草,开得正盛的虞美人,打包的欲滴的荷苞。谁将死啦。谁将死啦。 我引它们为傲,它们却在咒我死。 今晚我本不该送别父母。我本该同他们一齐归家。我本该同他们一齐归家。 我伸手把压发取下来。象牙白小珠花。 世界真好。 好就好在,他,妈,了,个,逼。 庚子年七月初四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