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雨

一、 八点半，从空白轻盈的梦中醒来 去了厕所，漱了漱口，粘稠的溃疡 和冠周炎在口腔里活跃起来 镜中，鸡冠头 又是一个清晨，一天之计在于晨 我想起教学生认识排比，应该用到 这个句子。我又忧虑起来 想起未完成的讲义，未开始的秋季课 未到来的学生，以及—— 屋子灰亮，从阳台的落地窗（离地面 有二十公分）到厨房门边的冰箱 书柜上的鱼缸黑暗的水 不想继续睡了，想一想 工作，或者翻看那本新买来的书 《回归故里》:豆友介绍中，无不感慨 作者写出了小镇青年在城市中拼搏的心灵史 我拿着蒲团就近阳台坐了下来 一只白色、中间泛黄的栀子花 朝我释放浓郁的香味——童年的夏夜 四盆红刺玫撑开平整的花，颜色平淡 阳台的栏杆空隙卡着三双白鞋 玻璃窗外就是天空、楼房和一些远景 我捧着iPad读鲁迅写的《朝花夕拾》 ——北京中考必读名著 二、 “我常想在纷扰中寻出一点闲静来，然而 委实不容易。目前是这么离奇，心里是 这么芜杂。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 生涯大概总算是无聊了罢，但有时竟会 连回忆也没有。中国的做文章有轨范， 世事也仍然是螺旋。”鲁迅为《朝花夕拾》 写的序，我一行行读时，背后的墙、栏杆 和窗外的光倒映在屏幕上，缠绕我的目光 我坐直贴近了看，光屁股重重地陷入蒲团 这些个干枯的蒲草坚韧地抵着这个屁股 印上蒲草它一节节的形体 我不理会不适，继续阅读这篇小序 头脑中设想在课堂上应该把鲁迅的 这些话给学生看看，让他们理解一个人 在困顿之中，记忆是他通向家乡的道路 他们会理解么？ 我又从阅读中陷入了自身的疑惑 一次次设想和争论中，我筋疲力尽 看向窗外 三、 天空竟然如此暗淡，像夜晚降临 多么厚的云群几乎完全遮挡了早晨的太阳 而我看不见云朵，只是不断灰暗的天空 这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天空，像敲碎的蛋壳 盖住我眼前的视野:正对面的楼房和它 右侧的楼房，于马路斜对面、矮上四五层楼高的楼房呈三角形，支撑着天空的顶部； 天空弯曲地伸展过来，架到了阳台上的檐； 楼房之间又渗透着远处横条状的天空。 往日盘旋的鸽群，今日哪里去了？ 蝉鸣自底部向上震颤，形成一圈圈同心圆 测度我内心的边界 ——这声音多么像陀螺！ 最眼前这两栋楼房，二十六层高 从二十四层以上是乳黄色，以下是深棕色 （欧式风格，一块抹了奶油的巧克力） 顶端的楼房不属于我所在的小区 ——理想城八期，是对面——理想家园 它更像一块巧克力夹心饼干，乳黄色 画出一个T，腋下是稍浅的巧克力色。 这些房子都是回迁房，为安抚那些 家园被拆，良田被占的农民 他们移居在这里成为城里人， 为异乡人提供平价的租房 房费供他们养老，养啃老的儿女 此刻，昏暗的天空中，看不出 哪些窗户里是有人居住，哪些一直闲置 我挪开目光，向楼房之间的空隙处寻找 更多的风景。晾晒的鞋子挡住了楼下 小区外的餐馆，而路对面的夹心楼房两侧 的空隙中:右侧是一小截马路，汽车闪烁， 更远处是一栋灰色的高楼； 左侧更丰富一点，先是一片青色的绿植， 树枝的掩映中，闪过一粒粒汽车，再往前 一块红色的三角形伸出，露出“伟大”两个 白字，更远处就是一段上坡，两侧蓬松着 类似松树似的灌木，灌木之后是马路 马路后是树木，树木之后是楼房 四、 远处的灰暗带回目光 但我感觉身体已经有了某种变化， 如不经常运动的人开始绕着小区慢跑 半个小时，喘息中，头脑变得轻松 眼前一切似乎变亮了一点 需要更多的亮光 的确，我听到街道上的鸣笛声 听到一丝丝唰唰声 我误以为是窗户蒙上了一层尘土 的确，我们无法擦净悬置空中的尘土 ——雨释放出更多亮光 从寂静中走出，充盈整个空间 先是极速的一丝丝，如织布机上 排编着蚕丝，一整块蒙在楼房上 之后，你会看见，空中 雨水相互捶砸，砸出更多的光 甚至一颗进入另一颗，沉沉地打下 如织布机编织着丝绸上的花纹 楼房之间的空隙织上了浓浓的白雾， 楼房之间多余的细节也被遮盖 它们如此清晰地显现 令人不解 令你无法移开目光，去记忆里 寻找往日的雨水 而雨水退去，一切又恢复刚才的样子 只是更亮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