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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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洞主

如果不是最高层开始倡导节约粮食，如果不是媒体曝出小麦收购减少近千万吨，许多人，甚至意识不到粮食的存在。

我们每日饮食，但不关心粮食。即使在饥饿状态，人关心的，也是自己能否吃到粮食，获得力气，去做其他事，而非粮食本身。

1.

1989 年 3 月，诗人海子卧轨自杀，两个月前，他写下绝笔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诗中写道：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向往成为一个幸福的人，他渴望喂马、劈柴，周游世界，渴望关心粮食和蔬菜。但是，要从明天起。因为现在，或者说现实里，他做不到。

现代文明，规训人的思维，群体意志，塑造人看待事物的方式。吃饭，是为了远离饥饿，以便充满精神学习工作，获得社会认可；旅行，是为了放松心情，开阔眼界，积累向别人炫耀的资本。

人，已经很难非功利地做事，并发自内心感到快乐。我常问自己，每次吃过饭，会觉得开心吗？尤其是味道一般的时候。

明日不可期，海子写下自己的奢望后，祝福现世的人：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这是对活着的人，最好的祝福。很遗憾，现世最好的祝福，早已被标准化，渐渐变成唯一正确的路径。

是啊，前程，前途的同义词，极致世俗化，它与经济地位紧紧绑缚。现实世界的定义里，如果一个人，没有获得世俗观念下的钱与权，这样的前程，又怎会是灿烂的呢？

是啊，眷属，夫妻的同义词。婚姻，才是大众眼中最完满的归宿。至于鳏寡孤独，人们不只可怜他们，也看低他们。

是啊，在尘世获得幸福，必须遵从尘世约定俗成的规范，活在他人的集体目光之下。

最后，海子说：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只愿面朝大海，漫无目的，等着自然规律的时针，转到春天。

尘世，用目的与结果，定义幸福。海子不想要这样的幸福。

2.

最近一期《十三邀》，资深音乐人张亚东，谈到近些年参加音乐类节目时，对年青一代的观感。他说，我有时在表演者当下的作品里，看不见这个人，看不见真的 TA，每个人都不爱自己，忽略自己，反而更爱某个概念，某个观念，某件事情。

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似乎变得不再重要，他人想听什么，想让你成为什么，成了重中之重。

有次录节目时，高晓松对张亚东说，我不缺钱呀，我也不明白为啥，还是要这么拼命地赚钱。

现代社会，似乎每个人都异常焦虑，这焦虑，仿佛和经济状况、社会地位，已经没有必然关系。焦虑，像一个超级传染病，没人能从中逃离。

尤其在互联网时代，集体意志空前强大。被群体规定和锁死的主流观念，以碎片化的方式，透过手机、电视和种种媒介，填满每个人的生活。

社会力量持续入侵，个人和自我被吞噬。张亚东说，人与人的交往中，都指向目的，目的，目的，都在寻找“有用”的东西。

只是单纯地因为喜爱，翻开一本书，但周围，却都在说读什么书有利于赚钱，看多少本书的某个人，获得了多大成就；

只是喜欢健身或购物，但周遭总能看到秀身材的健美人士，品味奢华的消费人群；

只是爱好摄影，但旁边总有人说，谁谁谁靠拍短视频流量千万，月入几万……

焦虑于是随着群体意志，侵入个体，扰乱个人原本明晰的心智。内心难以宁静，安全感被偷走了。

人与人之间的气息，组成文化的气氛。当这种气氛自带目的性和紧张感，文化于是压得人喘不过气。

自我的渴望、个性、创造力，似乎不被需要，追逐欲望、金钱、面子的跋涉里，复制套路和复制成功的能力，才最为高效与经济。

人，渐渐分不清什么是欲望，什么是真心的渴望。

按照哲学家叔本华的逻辑，欲望未被满足时，人就感到焦虑，欲望达成后，无聊就随之到来，于是下一个欲望紧跟着出现。人就这样进入痛苦的循环。

消费时代，每个人都在为对方创造欲望，欲望的暗示力量之强，让人误认为是自身的渴望。

真正渴望的事物，不指向确定的结果，不会带来痛楚。但很可能，因为它的非功利性，不能赚得钱财，令人饱受物质匮乏之苦。

3.

今天坐公交车上班的路上，前排两个二十几岁的人，聊了半小时，一直聊到下车。聊天内容关于出国留学、公司上市、年薪百万、全款买房……

他们津津乐道于别人的故事，每一句话，都与金钱和面子有关。他们不聊别的。

如果是以前，听他们聊这么久，我会焦躁，现在，我感到无聊和反感。

为了维持生计，人不得已去做目的性极强的事，去做直指利益的工作。可是，不少人渐渐陶醉其中，不再关心任何非功利的其他事物。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有句著名的话：

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

习惯于功利化的生活，才是可怕的。

我提醒自己，尽力做些真心喜欢的事，尽力不受外界功利化思维的干扰，在单纯地观赏电影，阅读和健身时，感受漫无目的的乐趣。

就像海子，关心粮食和蔬菜，是希望能纯粹地关心它们，让关心它们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关心自己的肚子，关心自己有没有力气去做别的事。

洞穴时刻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首诗

有人读出祝福

有人读出孤独

有人读出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