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茧 干涸的笔

前几年搬家的时候,我把塞满几个抽屉的信件全部付之一炬——心里觉得非常可惜,但是又不愿意去多思考这件事情,让自己先做了再说。还好自己足够老,不是迷失绝望的95后,好歹还经历过只能靠肉身或是邮政联系是什么感觉,以“天”或“周”为单位的等待以及有深度的相交是怎么回事。见过的、没见过的,和我保持过写信关系的大概是两个手那么多。除了写那么多作业,我要写信,还写着日记——十几本至今仍然存留的日记本,难怪中指上写字留下的茧永远也消除不掉了。
趁着搬家把信件全部毁掉,大概是断绝自己回忆和矫情的念头。趁着自己还没有开始珍惜这段回忆,就先毁掉。我大概记得主要的那些信友,以及互联网刚刚兴起的时候,去过聊天室,用过OICQ,和外国网友聊过天(谈及此,想当年,还用过无线电台呼叫,与歪国人聊天;不过算不上聊天,99%的精力用在解密字母和How are you / Where are you from了)。当然,电话线拨号上网的龟速和日益下降的成绩让我不得不被迫和自觉地缩短上网时间,而有一两个网友就成为了笔友。当然,和我写信的也不仅是网友,即使一个学校,也有互相写信的朋友。到后来,可以自由上网了,甚至到了大学——我都还没有那么浮躁,还是和好几个男男女女的笔友写信。不过那些回忆也都随着年月淡去了,我也没有太多感情想要投入其中。
想起小学一位要好的朋友,四五年级的时候,中途去了四川;非常想念她——可是由于中国邮政的不靠谱,以至于我们的通信也被失联了。我当时就很郁闷,也很无奈;除了那个地址,我毫无办法联系。因为想念那份友情,我怀念她的作文都成了唯一获奖的作文。可是,至今都没有办法联系上了。
不像现在,即使远在地球那一段,分别也完全没有以前的那种感觉。即时通讯的频繁也让相隔的思念成为索然无味甚至恶心的东西——我是真的觉得恶心的。人和人之间——或者说我自己,变得不再牵挂,不再愿意见面,不再愿意听到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化身为单薄的汉字和沙雕的表情包,取代了一切有血有肉的相交之心。
大概十多年前,那是我自己在键盘与笔之间切换交接的最后时光,我还与一位朋友保持着写邮件的关系。顺便提一句,那时候我写正经有思考的文章都需要用纸笔写一遍,随后电脑打出来,发在某个平台。而现在,似乎不用键盘也不知道如何下笔了。那位邮件之友,几乎也是我唯一写邮件的笔友了。与之认识更早,过了大概五六年,人生的辗转,与断断续续的联系,突然就重拾关系——不知怎地就决定开始写邮件了。不过,邮件也就写了半年的样子,随之烟消云散,再也没有继续了。是我没有回信,最主要的原因是当时失恋打击太大,又觉得很丢人,不想提及,但是似乎不提这些事也没有什么可写的,于是就不写了。再后来,信主了,就更加一股脑地丢掉了很多过去。
偶尔想起自己的gmail里有一个绿色的标签——自己最喜欢的颜色——自动归类的标签,有种想要去看看那些邮件的欲望,不过更多的是想——把这个绿色标签换掉,换成对自己来说现在更重要的信件,比如来自教会的邮件、关于神学或是翻译交流的邮件等等。但是,既没有点进去看过这些绿色标签,也没有舍得换掉,就随之放之吧。这也大概是九到十年前的事了。
想来我是比较健忘和无情。不过,那时候抛弃过去的朋友与回忆太严重,一心在自己圣化的圣徒朋友光圈里,所以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其实很多光圈朋友真是傻X中的傻X,比起那些人,连值得珍视的回忆和可敬的印象都没有,垃圾透了。
我以为这些看也懒得看的邮件都是些无聊的世俗的过去的东西,后来竟看得笑出猪叫。于是,再次提笔——再次敲键盘写信,那种感觉,好像要久别重逢大哭一场一样。年纪越大,心境变得越来越不宽容,甚至不如自己不信主的时候有那份真挚且不怀疑的爱和包容,大概也是因为不成熟的新生命只能谨慎地剔除那些“不真理”的东西,心太小,灵太弱,只能紧张地环顾,无法有空间去爱。以及,年纪老迈,心境沧桑,并且这个社会越来越被可爱的D击碎得原子化,空虚忙碌碎片得不得了,所以和人的相交也变得单薄的以观点去筛选衡量,动辄就暗自在心里给那个人标签化,随后再也没有认识的耐心与心情——无论怎样努力,也提不起那份兴致。不似过去,情感和关系是第一位的,而人的话语又是有语境的,需要爱和耐心去交流。总之,不管关系多么不堪一击,无论有怎样的心境不同,那种美好的过去与信任首先作了十分美好的铺垫,其次才是带着尖锐的“人设与真理筛查”目光来看。想来,人越年长,越以世俗的条件筛人,或者说得“灵性”一点,以精神世界/灵里的相通为基准,其实真的是殊途同归,非常类似了。这也是无奈,太多的经验与预判让我们失去了对人纯真的好奇与期盼,也失去了等待与了解的兴致,不得不以所谓的世俗条件或是所谓的思想观点、灵里世界作一种快速的、系统化标准化的预判,也有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在里边吧。
但是,生活实在太不易了,对这个国家的很多很多很多人来说,叫自己羞愧得无法启齿。撒旦何时才能死去——再撒旦毁灭之前,ta还要被释放出来,彻底猖狂。这是个什么样可怕的光景啊,现在还不够糟吗?这个世界还不够荒诞吗?要彻底的全球奥斯维辛,才算释放捆绑的魔鬼吗?唉,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只能停笔静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