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大地神显灵
八月,花草疯长,肥圆的兔子背着竹篓在成片摇曳的紫云英里时隐时现,为了躲避神的宠溺。
一朵云正追着它落下,转眼,它已经躺在了神的怀抱里。花香带着某种寓意在风中弥漫开来,神眯着眼,花粉迷了他一脸。
“逮到了。”绵绵带着胜利的语气说,捋开胡须跟兔子脸贴着脸。新鲜的胡萝卜掉落一地。
“大仙,抱一会得了,家里老婆孩子等着我带吃的呢。”兔子几乎哀求着。
“兔兔。”绵绵捏着兔子软软的耳朵,掐了掐它含着覆盆子的鼓鼓腮帮。
“你别没完没了,我咬起人来也很疼。”兔子急了,摇着脑袋露出了牙齿。
绵绵搂的更紧了,干脆把脸埋进兔子软糯的肚子里。
“别闹,你是神仙,哎哟,哈哈哈......别.....哈哈哈哈哈哈......”
绵绵神是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从一块带有人形图案的石片修炼而来,据说石片是盘古开天劈地时从他的斧刃上剥落下来的。在滚烫的岩浆里浸泡了数万年也没有消融,一次巨烈的火山喷发把烧成红褐色的石片冲到空中,掉落在了山腰上,被奔涌的岩浆吞没。又过去了数万年,大地又一次在阵痛中撕裂,一颗巨大的黑曜石连同塌陷的山体倾泻而下,在重重的挤压和撞击后,赤玉底色的石片从分崩离析的黑曜石里甩落出来,刚刚重见天日,就沉入漆黑的潭底。经年不断的流水冲淡了石片被高温镀上的深色,使其越发晶莹剔透。在日月更替中,吸足了山水的灵气,每当有满月照亮这个潭,底部就会有七色的光随着涟漪漾动,吸引了过路飞禽走兽驻足潭边,透过粼粼的潭面观看自己倒映在明净石片上的身影。久而久之,不同生命的灵魂被渗透进石片中,其中包括一条潭底的大鲵。大鲵在潭底的洞穴里居住了近百年的时光,比石片滑入潭底晚了上千年。它是第一个目睹潭面被石片染的五光十色的生灵。当时它悬于水中,望着石片里自己的身影轻轻的摇着尾鳍,呆住了。它从没如此清晰的见过自己的样子,更没见过这般炫目迷人的光芒,在它短暂的记忆里,只记得光线在水下的微暗,细小的水生物浮游的姿态,还有两三根水草摇曳的弧度。它盯的越久,越是身陷其中,潭面渐渐转暗,那些彩虹般的光随着云朵的移动淡化成缕缕飘忽不定的紫色纱幔,直到月亮被整块云挡住,纱幔淡化成气体在夜风中涣散消失。当一切回归黑暗后,它虚脱般沉到水中一动不动。
做为一条鱼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意识,会发光的物体是美丽的。他被这种意识吓住了,就像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太多不解的事物把他带入了一个维度更高的空间。从前,他在遵循自然的规律中,意识不到自身以外的世界,只有明和暗、饱和饿、冷或热,纯粹的生存需求。现在,他的意识跨越了这个最基础的层面,他有一种猎食以外的兴奋感,那就是,他发现了美带来的愉悦。他抬头看了看,第一次看到从遥远的光年以外传送来的密密麻麻的光点,他已经生活在这片天空下近百年的时间,似乎那些麦穗般细细的光芒今天才打透了它无数个短暂的记忆。
大鲵开始向往更广阔的空间,陆地和天空。虽然他的意识已经超越了他的族群,但受身体的限制,他离不开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无意穿过了月下发光的石片。那里的世界与他来自的地方无二,但他可以体验之前所有幻想过的事情,随意变化自己的身体,可以像四脚兽一样踩踏在陆地上奔跑,像鸟一样展翅在天空飞翔,像人一样行走于世间。这样的时光会随着圆月的消失而消失。却令他在不断的体验中真实的掌握了多变的技能,并激发他学习和领悟的能力。直到他可以变成任何一种动物,飞的、跑的、跳的、游的。那时,他已清楚的意识到,那石片发光的背后,是一个修仙的秘境。
这些技能令他日夜兴奋的奔走在山野、森林、湖泊、草甸之间。他可以在奔跑中变幻多种形态,马、鹿、老虎、狼、或者山猫。也可以以鹰的形态在展翅翱翔时从万米高空俯冲而下扎进宽阔的河面瞬间完成一条鱼的转换。但很快绵绵就像孩子厌倦了自己的玩具,失去了对世界最初的新鲜感。有时,他会陪坐在山顶的孤石旁,看着头顶西移的星空从夜晚坐到清晨;有时他变成一棵树,随着风的节奏晃来晃去,偶尔挑逗枝头上打盹的小鸟;他也喜欢呆在的深邃的大河底部默不作声,在被头顶涌动的波浪揉碎的幽光中半梦半醒;更多时候,他会扮成一块云朵浮在天空,被风不停的推动,向东向西向南向北。
可能在水里呆了太久,绵绵很喜欢从高处俯览的视角。就像带着某种遥远莫名的记忆,他对天空充满着故乡式的向往,大概和他初识星空的那一夜有关。万物倒影在镜中的身影赋予他打开感官的灵魂,修仙的过程,使他渐渐对色彩、形状、生命和喜怒哀乐后知后觉。他欣赏鸟飞翔时流畅的线条,痴情于朝霞和夕阳宝石般的色泽,更迷恋云朵的千变万化。初识世界时,绵绵沉在水下,看到灰白沉厚的云山浮在万丈高空上,被遮住的光增加了云朵的质感,像银光闪闪的大殿。水面轻轻抖动一下,褶皱开始向四周扩散,他意识到外面的世界不是静止的,是被无形的手推动的;接着,他看到了变化不定的云山一会被拉长,一会被揉成团,一会被掐掉一角,一会又被风吹成一片片,他产生了对世界的第二个判断,一切东西都是轻飘飘的,禁不起一口气的考验。
他对时间没有概念,以至于每次被问到年纪的时候,会抬头看看天空,然后陷入回忆般式的自语:“那时的星辰比现在明亮多了。”但提问的人,从来不知道他口中的“那时”究竟是什么时间。时间只是他运行规律的一个工具。斗转星移,四季轮回,山高了又矮了;河深了又浅了,巨石成末,庙宇崩塌,生命在大地上繁衍成灾,绵绵始终以多种事物的姿态疾走在天地间。
第一个和他打交道的人是一位古代的将军。他跨在皇帝赐予他金棕色的骏马上,用一根雕翎箭射穿了一个孩子模样的战俘黑瘦的胸膛,绵绵以黑雕的形象立于树冠之上,为弱小的尸体发出阵阵凛冽的哀鸣。洞穿山野的啼叫惹怒了将军,他勾起弓弦把一支锋利的箭射向了绵绵,准确而有力。铁制的凌型箭头在即将触碰绵绵的瞬间,突然失去力的作用,像根被风吹落的稻草,轻飘飘的栽下来。这一幕令将军怛然失色。他久经沙场,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捡过命,射出去的箭从不会虚发,只要是会动的,不是一死必有一伤。何况他的力量足以把一棵可一人怀抱的树射穿。他再次张弓搭箭,瞄准黑雕,即将脱弦的那一刻,一朵硕大的云挡住了阳光,大地被阴影笼罩,风骤起,碗口粗的树杆吱吱呀呀的摇晃着,曾经载着他敢跨越火墙、沉稳冲破敌军突围的黄骠马焦躁的用蹄子不停磨踏地面。将军顿感四周有力量聚拢,似乎有千军万马伏在草木之间,他放下弓弦,和黑雕对视了数秒,便卸下弦上的箭和部下匆忙离开了。
对于人,他并不抵触。因为他把人视为和鸟兽鱼虫一样的生命。他明白人比动物更贪婪更奸诈,也更比动物依赖于物质。虽然支配人尽善的是慈悲,但慈悲对于人而言做到的太局限,他们行恶泛滥,即使不为了生存,有时也会比嗜血的猛兽还要残忍。动物和他们最大的区别是不会戴上面具行恶,他喜欢那种不参杂企图和虚假的本质,时间越是向后、人类的文明积累的越是深厚,那种本质越是弥足珍贵。就像鱼在水里,高兴了就跃起来;鸟在天上飞着,高兴了就叫一叫;儿童们在嬉闹,高兴了就拍拍手。没有任何掩饰和过多的欲望。绵绵有可以可以踏平高山,倾覆大地的力量,但他更愿意把摧毁的力量转化成柔风细雨吹散尘土滋养万物。
虽然绵绵是个神仙,但他就像农耕的农民,每天都很忙碌,要抓紧时间的在山间、田埂、河流、草地、森林、荒漠中穿行。他无法制约动物的命运,他爱每一个生命,但没有权利决定一个生命的走向。所有的规律都是自然而然的,刻意去摆弄,就有了因果。神不是支配者,他要协调万物的关系,使世界具有包容性,把更多的色彩注入大地,为生命提供更多的生存模式。他要以风的身份四处游走,把植物的种子吹离母体,让花朵受孕,把果实的梦想埋进花蕊里,让大地繁茂起来;他要推动水流,灌溉沙地农田,充盈小溪和池塘。有时是缓缓流过,船裁开平静的河面时,浅浅的波纹劈开倒映的天空,向河的两岸扩去。偶尔他也掐错了时间,水流如同他急促的步伐,跌跌撞撞的涌过来,一不小心填满了整个大地。偶尔,他也会扮成一颗星子,点亮夜归人脚下的路,指引他们家的方向。
有时他是温柔的,有时是粗暴的,当天空在下沉的落日中暗淡成浓郁的紫时,他也会像个心事重重的凡人安静而略带忧伤的注视着粼光闪烁的河面,在微光初露的星辰下向河水吐露心事,偶尔,河面上会翻起一朵回应的浪花。神也可以坐在傍晚的云海之上,看着落日西沉,在自己支配运转的世界里,为自己的神力能调和出动人的色彩陷入毫不谦虚的自我陶醉中。他的挚友中,有原始丛林中千岁年轮的杉木;有穴居在溪岩下的百年老龟;有云中时隐时现的苍鹰;有树洞里修仙的山猫、果子狸、黄鼠狼,也有荒原戈壁上的孤狼、毒蛇、和披散着长长银色鬃发的野马,包括沼泽里一只瘸脚的蛤蟆;以及那些隐居在山林河套悬崖边上的避世者。他存在的秘密,世间少有人知。虽然从远古之初,已有人把神仙刻画在了崖壁、石器、陶罐上。见过神仙的人比大家想像的要多的多,当他们与神仙擦肩而过时并不得知。不是神仙的数量多,是神仙经常以多变的姿态出现在众生的生命中,但真正识得神仙的人少之又少。比如月光下扶摇草木的清风,墨绿的林间不见踪迹的嘤嘤鸟语,路旁引你侧目的一棵树,否则你以为是什么力量吸引你抬头看向哗哗作响的树梢?蹲守在月季花下凝神静气的白猫,深秋的浓雾里布谷鸟梦幻般的清唱,古老藤蔓上啜饮露水的青蝉,包括午后沉寂的池塘里突然波动的涟漪,和春日傍晚,一朵像鱼的桔色晚云。
大地上的叶子落光、人类捡拾起最后一颗稻谷后神会稍作休息。发光的云端是他的王座,那时,绵绵会像一个真正的神、人类的经文上所描述的神一样,像观察蚂蚁似的观察人间。他赤脚卧在绵软温暖的云端上,睡睡醒醒,翻身的瞬间大地忽明忽暗。
底下嗡声一片,人来人往,像沙子聚集又散开。在车马慢的古代,道路还很少,夜晚城池暗淡,人很早就躲进了房子里,烛火在窗前亮了灯灭了,太阳的一丁点温暖就可以养活大地上的生命,月亮出来的时候,有人会站在山顶、海边或树下发呆。他们在幻想美好、把酒吟诗的时候,头上会发出暖黄的光,只有神能看到,太过于悲哀的人会从身体里涌溢出黑暗,降低他们的体温,疗愈他们的方式就是为他们分配一些从彩虹尽头收集的光。很微弱,不如从心底的喜悦发出的光温暖,但可以缓解他们的寒冷。避免他们的心在薄凉的西风里像落地的黄花一样迅速消残。
偶尔,神也会倾心于尘世之美。月色在水面呈现出丝绸般质感的夜晚,绵绵化为一朵荷花,与玉像般精致的古代女子隔岸相望。那是典型的粉黛佳人,像极了《月漫清游图》中的绣女。云鬓轻绾,薄粉弯蛾,指间摩挲着一颗莲子,倚坐在初秋微凉的晚风中。她的脸颊上闪耀着水面倒映的光,眼神却空洞灰暗,从她内心涌出的悲伤像压顶的乌云笼罩在庭院的上空。她是夫家最小的妾,被丈夫极为宠爱。夏至的午后,三岁的女儿不慎跌入了荷塘中溺死,捞出来时,面色青白,手心里还攥着一粒莲子。
后来,大地上的人多了。不同的生活在他的眼中就像观赏不同的风景。撑船的少年奋力摇着桨子,节奏看似杂乱,却在翻涌的浪头中灵巧的避开了各种障碍。猛兽般的河水从融化的冰山上倾泻而下,常常在某个拐点刹不住奔跑的脚步重重的摔向岸边的礁岩,白浪粉碎,珠光四溅。鹰借助风的力量盘旋在峡谷上空,等待一次致命的俯冲。峭壁上山羊正在寻找逃命的落脚点,一块凸起的石头可以让它在绝望中峰回路转。几百公里外,则是另外一翻景象。羊在草甸的海子旁饮水,放牧的汉子捻着草叶低头思念昨夜的情话,旱獭立在地洞前警惕的观望,烟火在帐篷里升起,酥油茶的香气在暮色里弥散。而几千公里外,繁杂的路网铺天盖地,在被称做“城市”的地方,电流的光芒盖过了古老的星空。夜晚,人们不用走出房间,透过玻璃就可以看到月亮,在空中楼阁间阅读“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古人生活,楼下灯红酒绿、霓虹闪烁,但这种流光溢彩的景象反而加剧了一些人内心对于什么的疏离感。灵魂已穿越到某段抽象的时空里,而身体在当下要对抗风沙和走石。城市上空辉煌的灯火照不透从身体里溢出的黑暗,那种黑暗像从地心漫出的原油,浓稠的令人困顿,隔绝了光和热,即便在燥热的夏夜,依然会有人靠坐在飘窗前,在花香涌动的温风中紧抱肩臂把目光锁定忽明忽暗的星辰。
在很久远的时代,负责在大地上诵经祭火的毕摩已经把神的存在告知了各部落各村寨的人们,然后通过法事,搭起人和神沟通的桥梁。但神具体是什么样子,常住在什么地方他们不得而知。他们的能力也无法捕捉神的踪迹,他们就像导体,把神的祝福和忠告传递到人间。所以,神在众生的眼里是风雨、是星云、是花开花落月盈圆缺,是铜锣火焰飞禽走兽。神仙的日子过久了,他也向往起人间的柴米油盐,有时,神也会去市井吃吃美味,品品酒香,人间烟火中缭绕着柔丝万缕的细腻氛围,院花香、杯中茶、红泥火炉、四方食事、观云赏月、愁思情长都在无形的变化中。而变化,就是神的常态。
四月乡,神的后花园,坐落在高山森林中,被一条银光闪闪的大河环绕。那里生长着色彩斑斓的奇花异草,动物们灵性十足,它们的祖先最早被收留在这里,避免了当时自然和人为的浩劫。而神对生灵的眷顾使四月乡的土地越加肥沃丰饶、四季如春,吸引了人类到此定居繁衍。但绵绵并不常驻于此。“神,不停留在任何地方”,诗人洞悉了这个秘密,公告于天下。四月乡的居民晓得这里有神灵的庇护,但对绵绵知之甚少,所以他们敬畏自然万物,生怕触犯神的戒律,除了以生存为前提的狩猎和耕种,他们不敢轻易去征服自然,哪怕对一片云,都饱有向其祈祷的虔诚。他们从不会因为攀登高山而骄傲,也不会因为杀死猛兽而以“勇者”自称。他们把日子重复的过了上千年,但依然继承着祖先们纯朴满足的笑容,仿佛最初来到这里的人从未更换过。
对于戒律,人们有过专门的记录,以“神”的名义。绵绵从不翻看,那是人类制造的偶像。他们边角打磨的完美,契合某种标准,是人类向虚空设置的高度。超越于童话,穿过哲学后放下理性的重负,以温和的方式抵达死亡,而死亡是迈向虚空的标志,无论是灵魂还是肉身的抵达。而“一念之间”,就是早已走过心的欲念,在不可预知的点和时间以不可预知的方式埋下一种“念”。但往往会在过度的渴望中偏离了初衷,导致膨胀、崩溃、腐烂、变质。人类驾驭不住这股吞噬自身的力量,所以立字为据,谨防作恶,警示世人。神无须驾驭自身,他们是意念的本身,不受“欲”所控。他们的形是意念的化身,他们在爱里不会身陷其中,不会因贪念被反噬,反而向万物生灵运送出能量。
他不居住在任何庙宇,但他呵护人类的信仰,就像呵护弱小的火苗。乌鸦的巢穴、蛇冬眠的地洞、挂着月光的树冠、熊热气腾腾的藏身之所、鲸的腹部、深绿色的湖底,月色探不到的山坳,或者某个酒馆后院蓄水的瓦罐里,都是他的“庙宇”。神不需要人类去刻意证明他们的卑微渺小,神不需要人类的供奉跪拜凸显自己的伟大,人不信神,神照样是神圣的,不可侵犯且力量无边的。神不会因为拥有强大的力去逼人就范,除非作恶。
秋天大地换过装后,绵绵经常会小憩在云头之上打盹。秋季的云更绵软,云朵里有馨香的桂花味。人间的林子里枯枝败叶下藏着肥美的蘑菇,红耳朵的兔子背着篓筐边采边吃。在开阔的大地上,一个孩子避开一群孩子孤独的坐在石头上望天,偶尔被云的影子遮住小小的身躯,虽然背向阳光,但他的眼睛还是被天空耀眼的蓝刺的紧皱眉头。桔色的蛱蝶在他头上翻飞,狗子昏睡在午后的阴影下。风从麦子里穿行而过,细密的麦芒汇聚成浮摇不定的波浪,上面跳跃着星星点点的光。人群里的嬉闹不时夹杂着哄声,但他不看那里一眼。在他目光所及的高处,神在用双手为他弥补刚刚失去新鞋子的遗憾。
一只巨大的白鸟从云层里分离出来,翅膀的边缘沾着火星儿,是阳光镀上的金,扑腾几下,融化在一片雾里。紧接着跃出一匹银色马驹,飘逸的马鬃飞荡,踏着碎舞步,绕着神的云座跑着跑着就淡了。时空的接口破开,一条鱼凭空钻出,甩动柔韧的尾部,以展翅飞翔的姿态游向天空的深处。猫、狐狸、熊、狮子、风车、城堡、火车、笑脸和诸如烟火般绽放的云花.......孩子的脸上洋溢着惊喜,眼睛在各种游离变化的图案中聚焦着光芒,这光芒使那张被阳光过度晒过的小脸透着闪闪亮亮的灵动感,令神忍不住去轻拂,以微风的力度。孩子开心的大笑,他的笑声吸引了一群孩子的侧目,大地安静了几秒,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男孩子们被突如其来的幸福醍醐灌顶,他们默契的站在了一起,不再有一群和一个之分。但绵绵仍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他盘着腿,回身从厚厚的云座上扯下一片云,像纳手工活的老婆婆,把云的拍的极扁,再撕掉凌乱的云绪,折了几下,一只蜗牛就诞生了,大地上的欢呼声震的他紧皱眉头,这是一群比云雀还吵闹的小家伙,他嫌弃的向下瞥了瞥,继续扯着云朵,用沾着吐沫的手指压平卷曲的边角,灵活的为下一个形状捏出完美的线条。
冬季的第一场雪如期到来。大地将进入一段萧条期,神不必再忙碌的游走四方,可以在某个僻静的角落小憩,向动物们传授酿酒的方子,偶尔去人间的节日里逛逛街市,去老道的茅屋里喝杯茶或者小酌,老道识得神仙,为绵绵专留了杯子甚至碗筷。老道的年纪是个迷,山下寺院里的老方丈经常对小和尚说起这位道长,“他在我师父年轻时,就住在山上了。”
雪后,大地在月光下轻盈起来。湖泊下沉淀着浓郁的冰蓝色,猞猁留在林间的足迹上覆盖了一串田鼠的血迹。窸窣的潮声从稀薄的冰层下传上来,体型硕大的鱼无声的划过黑暗时忍不住打了个饱嗝,一串气泡从尚未冰冻的湖面破水而出,带着淡淡的酒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