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一百二：西门赏雪，瓶儿托梦（贰）

外面大雪纷飞，有个年轻小伙在外面探头，这个人是谁呢？是丽春院的郑春，郑爱月的弟弟。郑春是属于在院里专门给客人唱小曲赚点小钱的小歌手，一般这种身份的小歌手不像其他大腕歌手一样有丰厚收入和火热的人气，在圈子里身份低微，主要靠和有钱人们混脸熟赚钱，而眼前这位郑春比其他小歌手还有一点优势就是他有两个姐姐：一个是郑爱月，另一个是郑爱香。这两位正是丽春院的招牌，特别是郑爱月，才出道不久，不管是样貌还是身材都是一级棒，像这样的顶级货色自然逃不过西门庆的手掌心，两人也是打得火热。只因最近西门庆因为李瓶儿的丧事奔波劳累，郑爱月得知后也在李瓶儿首七的时候送来了果品并亲自吊唁，这次又让自己的弟弟郑春给西门庆送上两份特别的礼物。

郑春被叫进书房之后，恭恭敬敬地跪在西门庆面前，手里托着两个盒子，举得高高的，说是姐姐郑爱月亲手制作的孝敬西门庆的礼物。那么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好东西？一个盒子里装的是酥油泡螺，另一个盒子里装的则是一包汗巾子包着的瓜仁。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两份礼物的特殊含义。

先是酥油泡螺。酥油泡螺其实就是一种用奶油做的甜点，形状犹如螺旋状的田螺，“入口即化，沃肺融心”。由于中原地区原料的稀缺和酥油泡螺制作工艺的复杂，酥油泡螺在西门庆生活的那个时代属于一种顶级的甜点，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很难有口福吃上，所以温秀才才说：“此物出于西域，非人间可有。沃肺融心，实上方之佳味”。这种甜点顶不顶级，好不好吃对西门庆来说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酥油泡螺对西门庆的特殊含义。我们都知道，西门庆的太太们除了李瓶儿之外都是市井出身，所有太太中只有李瓶儿是从权贵阶层下来的富贵太太，也只有她会做酥油泡螺。知道了这些背景，我们就可以来揣测一下郑爱月送酥油泡螺的动机。首先，这么顶级的东西，不是普通人可以做的，西门府这么大户的人家，都还只有出身上层阶级的李瓶儿会做，现在郑爱月也会做了，证明她是比其他妓女更尊贵的存在。再深一层，李瓶儿是西门庆最爱的女人，酥油泡螺又只有李瓶儿会做，那么酥油泡螺可以说是属于连结西门庆与李瓶儿记忆的特殊纽带，如今李瓶儿已走，郑爱月又成为下一个会做酥油泡螺的女人，换句话说，郑爱月正在试图向西门庆传递一个信息：你对李瓶儿的特殊的爱，可以由郑爱月来继承。西门庆看到眼前的酥油泡螺，立马就被感动了，应伯爵却先耍皮吃了一个，并且拍了一个响亮的马屁：“死了我一个女儿会拣泡螺儿，如今又是一个女儿会拣了”。应伯爵的话看似一句简单的调侃，其实是看透了郑爱月的深层含义，并且在向西门庆道喜。西门庆也被说中心坎，嘴上笑骂着。

接着是瓜仁。这个瓜仁是郑春悄悄跪近西门庆跟前，递上盒儿给西门庆的。西门庆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方回纹锦同心方胜桃红绫汗巾儿，里面裹着一包亲口嗑的瓜仁儿”。又是“同心”汗巾，又是亲口磕的瓜仁，其传递的情人间的浪漫信号不言而喻。在一旁的应伯爵“把汗巾儿掠与西门庆，将瓜仁两把喃在口里都吃了”，西门庆来不及夺回，用手夺时，已经几乎被应伯爵吃光，便骂应伯爵怪狗才没人心。应伯爵装疯卖傻说：“我女儿送来，不孝顺我，再孝顺谁？我儿，你寻常吃的够了。”应伯爵同在酥油泡螺一样，于嬉闹中表达对西门庆的庆贺。同时，一句“寻常吃的够了”，又表达出对西门庆能够收用郑爱月的羡慕之情。所以西门庆虽然没能吃到瓜子，表面略有不爽，内心却是无比得意的。于是就把“汗巾收入袖中”，赏了郑春五钱银子，还装了一罐从杭州带回的衣梅叫郑春带回去给郑爱月作为答谢。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另外一个和郑爱月身份和地位差不多的风月女子——李桂姐，西门庆对郑爱月的态度越来越火热，而对李桂姐的态度则是越来越疏远，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现在将两人稍微做一下对比。郑爱月和李桂姐两人都是各自院里的刚出道新星，也是被花大力气培养的当家招牌，在姿色身材和情商智商上想必也是不分伯仲，西门庆作为男人，对美色当然是喜欢的，这是每个正常男人的本能，没什么可以指摘的，所以两个人在前期都得到了西门庆的青睐与喜爱。但是单纯在肉体层面的喜爱是难以持久的，作为男人的西门庆更需要的是一种感情上的回馈，既然付出了就想要有回报，这是正常人的情感逻辑。回观李桂姐和郑爱月，李桂姐对西门庆缺少一种感情上的关怀，她把西门庆等同于她的普通顾客，对他没有过多感情上的关怀，一直只是单方面索取并没有回报，在她看来，你们这些男人垂涎自己的美色，就该围着她转，为此付的任何金钱、献的任何殷勤都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尽管身为吴月娘的干女儿，在李瓶儿弥留之际非但没有出现，直到小殓之后的第二天才假惺惺的来，甚至在此后更没有对西门庆进行肉体或者身体上的关怀；相反地，郑爱月在感情上对西门庆的关怀就显得细腻且丰富得多，小殓之日就出现在西门府，现在又费尽心力送给西门庆两件含义如此特殊的礼物，你可以说郑爱月送的这两件礼物处心积虑，并且带有强烈的目的性，但是最起码的，她做到了，花了许多时间与精力，在拥有与李桂姐相同硬件条件的前提下，郑爱月更胜一筹。这从西门庆的角度看来，郑爱月是真正对他用心并且在乎他的，而李桂姐则只是一个眼里只有金钱的妓女罢了。

当西门庆收到这两件礼物的时候，他表面上虽然是因“睹物思人”而“难过”，但内心是欣慰且高兴的，所以才会对应伯爵略微带有冒犯的调侃眉开眼笑。

郑春离去后，这场赏雪活动还在继续，还不断有新的人物加入进来，下一个加入的人物会是谁？会带来怎样的隐藏信息，我们下一篇再继续聊。

正是：山隐彤云云接水，衰草无情，想在彤云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