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肉与骨的先知》（三十二）| 长篇科幻连载
今天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32话。
【前情提要】
大瘟疫后时代，肉类成为奢侈食物。负债者孙白糖和账面破产的商人王巧合想要在乱世中扬名立万，孙白糖的未婚妻邪恶科学家南溺水为他们争取到了银行方面的支持。A集团终于发动了正面商业攻势，大乱炖基金扶持计划，让各种古怪的肉类产品涌入市场……
| 康尽欢|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与骨的先知
三十二 书店里的肉类学家
全文约52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人在失落的时候，才有心情看看天空和日落。
和白守时吃完饭，三个失败的潜入者和主人道别。
离开了制造高肉纤维的造纸工厂，南溺水他们三个人都有点惆怅，三个人站在十字路口，不约而同的发呆了几秒。
周小粥最先说，“南工，我会去把那个知味师的情报找出来，今天这次潜入失败，太羞耻了……”
“好啊，你去忙吧，别太介意。不就是失败吗？我们在实验室里，最常经历的就是失败，据说，爱迪生是失败了两万多次，才找到了适合做灯丝的材料。”
周小粥笑了笑，“在未知中的探索失利是可以理解的，而我是在自己引以为傲的专业领域接连失败，也许，真的是时代变了，我老了……”话说到这里，气氛就有点尴尬了，
周小粥赶快离开，留下了两个有婚约的人。
“我先送你回实验室吧。”孙白糖这才发觉，自己是第一次和未婚妻独处。
“我们去喝酒吧，今天的冲击有点大。”南溺水用肯定的语气说出了祈使句。
“我酒量不好。”孙白糖有点紧张。
“那你就少喝点，如果我喝多了，你送我回家。”南溺水说出了预案计划。
孙白糖觉得，今天可能有人生大事要发生了。
“好，去哪里喝？”
“梵高之耳，酒吧街的一家小店，会做一些禁品勾兑酒。”
无论是哪个时代，被禁止的东西，总是有独特的魅力和爱好者。
平安京的酒吧街是不分日夜的，早上九点就有人来喝酒，因为，这个偌大的城市，其实，装不下那么多人的梦想和理想，所以，失败者非常多。
能消愁的各种东西里，酒，肉和奶茶，原本是最容易获得的三种简单物质安慰。如今，肉已经变得昂贵，奶也成了稀缺品，虽然很多女孩可以安慰自己，豆奶奶茶也是奶茶，她们爱的其实是奶茶的糖分。
而酒精才是最热爱穷人的慈悲存在，永远有廉价的酒和梦幻的酒。
喝酒吧，借酒浇愁，喝得不分日夜，喝出豪情和悲情的交错，喝出暂时的豁达，喝出恍惚的平静。
酒吧街和其四周，空气里总是有种呕吐物的微微甜味，那是酒精和分解酶的味道。
人们进了酒吧街，就需要赶快选家酒吧进去，才能闻到比较清新的空气。没错，有新风系统的酒吧里的空气总是比外面的空气好闻一些。
梵高之耳这个名字本身就很嘲讽，也很哲学，很多人都知道梵高只有一只耳，然而，有多少人知道梵高割了自己的哪只耳朵？
“所以，我原本想给酒吧起的名字是梵高的左耳，既然是酒徒，就不要在意失去什么。”酒吧的调酒师是个化了大浓妆的中年女人，她的外号就叫大浓。
“今天想喝点什么？”
南溺水和孙白糖选择坐在了一个卡座里，因为他们今天还是有许多话要说的，不适合坐在吧台边上。
“想喝点与理想破灭的主题相关的，想喝点和摇摆不定的心情相符合的。”南溺水说的话，听起来会让人怀疑她很软弱，至少此时很软弱。
“那就先来一套焚烧的拜占庭吧，我设计的，六种鸡尾酒组合。”大浓转头看了看孙白糖，轻轻眯起了眼睛，然后说，“你是同行吧？”
“我是个开咖啡馆的，也卖酒水，不过，我会的鸡尾酒都是皮毛，还是您推荐吧。”孙白糖知道同行相轻。
“那我为您送上，失落者的读书笔记，五种鸡尾酒的组合。”
“好。”
成套的鸡尾酒，第一杯酒总是最快最好调的，因为，酒徒的耐心不好。
焚烧的拜占庭系列，第一杯是紫色荣耀，南溺水喝了一口，尝出了蜂蜜的甜味，白兰地的味道，酸橄榄的味道，还有一种非常辣口的味道。南溺水想了想自己所了解的历史典故，微微点头，“不错，有品。”
孙白糖喝了一口给他的“挪威的森林”，就知道这套酒简直就是对失落者的加倍嘲讽，枫糖的味道，朗姆酒的味道，还有一种浓浓的铁锈的味道。“老板，我是不是应该出去跑步了？”孙白糖也是经历过场面的人。
调酒师大浓微笑，“放心，下一杯会让你的心情更好一点，我们安慰失落者的方式，第一步，肯定不能是对他的失败的肯定，你们慢慢聊。”她转身回去柜台，她走了三秒，她身上的香水味道好像还站在卡座的边上。
“你是被白守时刺激到了？”孙白糖试探着问。
“我觉得，我们在市场上的三分天下，是没问题的，白守时现在做低价肉，我们正式上市时，做的是中价肉。我被刺激到的是，看到了他的做法，我才知道我终究是个实验室里的工作者，而不是一个工业党人。”南溺水一边说着，一边觉得嘴里开始泛起了苦涩，这显然是那套酒的调味组合的效果。
孙白糖喝着自己的酸涩，体会着南溺水的失落。
南溺水接着说，“我自己的定位，是个生命技术科研者，所以，我会执着于追求肌肉纤维的性能研究，六龙里面还有两家也差不多。但是，王巧合这个技术白痴就先不说了，金木鱼和车进三也被定义给定义了。
我们都太过于追求造肉这件事了，我们痴迷于对肌肉纤维的构建上，虽然我们的液态肉培养的最多就是肉丝而已。我们自我安慰，这样比培养整块的肉要迅速有效率。我今天看了白守时的做法，才反应过来。我们还是把细胞当成了生命体，我们不过是生体肉的消弱版本。我们完全没有必要接着造肉丝了，我们只要大量地培育活性细胞就好，这些细胞能否成型为肉丝不重要，我们只要有一大槽的肉浆就可以，然后，通过工业技术去制作肌肉纤维……”
南溺水说了一大堆关于技术，经济，效率的话题。
孙白糖知道，她说的这些，都不是她原本追求的，如果她真的只是在“造肉”，那她还是不是一个“生命科学家”。她忐忑的不是自己有没有预先想到这种更有效的工业化生产，她悲伤的其实是自己要不要为了公司牺牲自己的理想。
当一个人产生了群体归属感的时候，往往会忘了自己的理想。
下午两点一刻，失落的科学家南溺水喝醉了。
兢兢业业的小商人西门楣此时正在她的贸易行忙工作，最初，她只是想借着风口赚点钱，并不想亲身投入到暗自对抗孙白糖他们阵营的具体工作中。
然而，工作就是工作，当一个生意是你的时候，只要你稍微有点敬业心，就会忍不住投入其中。
孙白糖他们的目光，完全被高肉纤维产品吸引了，其实，其他的低价仿肉产品还有很多。高肉纤维成型技术，还是有一定的工业能力门槛的。很多民间土法制作的小作坊，则更加有想像力，切丝技术配合凝胶技术制作的仿肉冻产品，蘑菇肉产品，藻类加工肉产品，昆虫肉浆产品，各种低价肉产品，都在A集团的大乱炖鼓励计划的资金支持下，开始迅速扩张。
昆虫养殖是个一直存在的行业，同样也因为大瘟疫时代的来临而受到了打击。各种在冻土带觉醒的古老病毒，忽然异变而来的新病毒，不止打击家畜，也打击各种生物。
以往让农民伯伯头疼的所谓害虫，也成了病毒的食物，大量蝗虫死亡，行军蚁绝迹，蝉和蝴蝶都凋零，蚂蚁与萤火虫越来越少，野生虫类的数量也在锐减。
原本的大型和中型虫类饲养基地，和家畜饲养场一样，一度大量破产。
而在大乱炖资金的鼓励下，那些月产量几百斤的小作坊得以建立。当然，这也是在普通肉类产品正规渠道200元一斤起步的前提下，才能有高额利润支撑这些冒险行业，这些小作坊如果遇到疫情，也是会瞬间破产的。而且，他们的产品本身是缺少品质保障的，如果其中含有病毒，并流入市场，是会导致孙白醋那种食品病毒感染情况发生的。
而西门楣通过朋友牵线，拿到的这家贸易行，会有一些中盘商合作。这些中盘商会为那些来路不明的食品，进行洗白包装。就像高肉纤维一样，为昆虫蛋白申请一些新的名称专利，把蚯蚓和豆腐混合压制而成的仿牛肉片，起名为新形态肉质蛋白。把面包虫为原料制作的肉酱，定义为轻质蛋白……
大家都在无抵押低息贷款的支持下进行冒险，在低息与高利润之间的巨大利益面前冒险，原本那些缺少起步资金的冒险家，现在都得到了翻江倒海的机会。
西门楣看着账本上越来越多的条目分类，忍不住想，如果无中生肉有限公司破产了……至少，我这里还可以收留他们。
西门楣是懂的什么叫做时代大潮的，个体在时代的巨浪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她不想和失败者站在同一个阵营。
西门楣小看孙白糖没问题，但是，西门楣不够了解王巧合。
王巧合的目光不只是被高肉纤维产品吸引，他也看到了那些更为诡异的产品。
王巧合忽然觉得，为大乱炖计划推波助澜的，恐怕不只是那些每个胡同里都有的小野心家们。王巧合觉得，南方的那些野生科学家，恐怕也有人在这场风暴中忍不住出手了。
所以。
在孙白糖他们去刺探高肉纤维工厂的时候，王巧合又和南方姑娘约见面了。
“我觉得你找我的频率有些频繁啊。”
“其实，如果不是最近工作上的事太让人头疼，我会找更多时间约你吃饭看电影的，工作多无聊啊，还是和漂亮姑娘约会让人开心啊。”
“你啊，一定坑了很多公关圈的姑娘。今天在哪里见？”
“去书店吧，好久没去书店了，三联书店吧，对面就是美术馆，翻翻书，还可以去美术馆看看展览，如果一切顺利，再往南就是人艺剧场，那一个十字路口，完美的文艺生活布局。”
“好，那就下午两点，三联书店见。”
“好啊，然后一起吃晚饭。”
去书店见面，是个古典的约会项目，这个时代，纸质书越来越少，每本书相当于一斤肉的价钱，无肉使人瘦，无书可读，还有短视频啊！所以，大多数人不买书，买书也买电子版，只有有钱人和虚荣主义者才去书店买纸质书。
很多人买了纸质书甚至只是为了摆着好看。
王巧合，就是个喜欢买书摆着好看的人，典型的虚荣主义购书者。
三联书店的门口还是很冷清，美术馆街口这方圆一平方公里内，已经是寸草不生的高端。没有一家小饭馆，东北口的三联书店，再向东500米，才是有人烟的东四路口。
西北口的美术馆，周围都是美术用品商店，没有一家小吃店负担得起这里的房租成本，东南口的人艺剧场周围，所有平房都租给了演艺工作室，西南口竖立着高级酒店，有自己的顶楼机场。
南方姑娘穿着很随意的麻布长裙，戴着钓鱼帽，和书店的环境倒是很搭。店里还是有一些文艺青年男女，以及还对世界充满幻想的中学生。他们用手翻书，摩擦，用鼻子闻书的味道，书价高涨的结果之一，是低端书基本绝迹了，反正廉价书也没人买。
书，就是要做的很漂亮，卖得很贵，才能让书商活下去。
王巧合和南方姑娘一边在书架之间溜达，一边聊天，王巧合看着书店里的书，感慨，“我还是要努力赚钱啊，才能买更大的书房。”
南方姑娘嘲讽他，“你们的估值又降低了，就算南溺水显了一次神迹，银行家也不是会一直支持神圣的，他们早晚要考虑到你们会不会破产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找你，你们所谓的南方反抗军，到底要做什么肉？这次大乱炖计划的资金支持计划中，你们是不是也有人去申请了？”王巧合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们就是因为各种追求都有，才聚集在一起啊。没错，这一次，我们中有人是站在和你们为难的阵营去了，虽然，我们本质不是和你们敌对，但是……”
“但是，只要路线不同，我们早晚要在市场上对战的。”王巧合当然明白，等把A集团的活体肉计划打平以后，恐怕就要和南方的诸位狂想者正式交手了。
“你既然心里明白，为什么还要和我面谈？”南方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本书，放在手里掂量掂量分量，看起了真的和买菜时的动作有点相似。
“因为，南溺水提到了一件事，她说，知味师很重要，这些非动物蛋白的仿肉，如果想要真正能骗过消费者的舌头，需要一个很好的知味师。我想知道，你们南方有这样的人吗？还是说，现在那个在偷偷帮着大家调出仿真感超强的肉味的知味师，就是来自南方？”王巧合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背后为“南方”提供资金的到底是什么机构？他忽然想起了《1984年》里面所说的，反抗老大哥的组织其实是老大哥建立的……
“你放心，我们背后的资金肯定不是来自A集团。”南方姑娘仿佛会读心术一样，首先说出了王巧合的猜测，“商业上的失败，并不是会让所有人跳楼，被排挤的科学家不等于不会赚钱，我们是有联合基金的。所以，我们的利益也是共同的。你所说的这个知味师，我有一点线索，他不是我们南方的人，这种级别的人，永远不会被排挤到需要去南方。”
“你是说，他一直都在自己赚钱？”
“是的，而且，如果我们的情报没有错，你妹妹吃到的病毒肉，也多少和他有关，他一直在地下市场游动，为各类大小商家提供调味服务。他太爱钱了，你们甚至不用担心找不到他，如果你们自己有大量产品上市，他甚至会主动来找你们。”南方姑娘一边说，一边翻看手上的一本红色的书的定价，脸上有点肉疼的感觉。
说完了最大的疑问，两个人开始一起挑书，社科类的书，做得最花俏。而历史类的书，都是大厚本，定价最贵，但是，如果选题是你感兴趣的，你真的是肉疼也想买啊！
所以，那天在书店和南方姑娘见面以后，王巧合还是忍不住买了几本书，大概有五公斤重吧，如果缓冲猪肉，够一个小市民家庭吃一个月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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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电影《阿丽塔：战斗天使》截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