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井不木《视网膜显影》
个人翻译。原作已公版，译文著作权归本人所有，请勿转载。
小酒井不木（1890-1929）
本名小酒井光次，医学家，作家，翻译家。爱知县出身，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取得医学博士学位。发表过大量医学相关的犯罪小说、侦探小说，其作品风格诡谲怪异，一般被认为是变格派代表人物之一。
男人站在那里，低头望着女人的尸体，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大理石台子上躺着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她的皮肤虽然因完全失去血色而变得煞白，但在旁人看来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如果没有颈部那条深深的勒痕和盖住她双眼的那块纱布的话。
有四个人齐刷刷地望着男人的脸。其中两个人是把男人带过来的警察，剩下两人分别是法医学家鸟井博士和检察官小原。
然而，男人却始终面无表情。
“喂，山木！”终于，小原检察官打破了沉默。“你看着自己杀死的人的尸体，就没有感到一丝懊悔吗？”
“我可不记得自己杀过人。这女人是谁？”
说完，这个被称作山木的男人便快步走到尸体的头部旁边，伸手打算取下盖在死者眼睛上的纱布。
小原连忙上前拦住他。
“哼。”小原苦笑道，“你装得还挺像样的。已经有好几个人作证说，你就是这个女人的情夫。当然，仅凭那些证言还不够。所以我们才把你带到这儿来，希望你自己坦白交代。我们还想着，你再怎么冷血，在自己亲手勒死的女人面前，总会露出些马脚。”
“但是我总不能认我没有犯过的罪吧？我根本没见过这个女人啊。”
“喂喂，”检察官换上了一副威胁的口吻，“再嘴硬下去对你没好处，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已经查清楚了。因为你有了其他的情妇，引起了这个女人的强烈嫉妒，你嫌她纠缠不休，于是就把她杀了。我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赶快坦白吧。”
“那想必是有什么误会。”男人仍然毫无惧色，“肯定是有什么人陷害我。真是太可怕了。检察官大人，这就是您的工作了呀，您一定要设法把真凶找出来。”
小原被男人的厚颜无耻惊得说不出话。
这时，一个警察开口道：
“这个男人是绝对不会说实话的。就算把他送上了绞刑台，恐怕他仍然会否认自己的罪行。”
一旁的鸟井博士一直在默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这时，小原与鸟井博士似有深意地互相冲着对方点了点头，然后小原接着说道：
“那就没办法了，我们只好用最后的手段。你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应该听说过这位鸟井博士。博士至今为止发明了不少破案的手法，名声已经传到了全世界，这大家都知道。最近，他又发现了一个新的指认凶手的方法。简单地说，就是把人的视网膜当作照相干板，对其进行显影的操作。人类的眼睛类似于一台照相机，而视网膜就相当于相机干板。人活着的时候，在某一瞬间映在视网膜上的影像会马上被另一个影像所覆盖。不过，人死时最后映在视网膜上的影像却会永久地保存下来。如果能够将死者的视网膜进行显影，那就会发现，死者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幕被清清楚楚地留在了视网膜上。假设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凶手还没有找到。这种情况下，只要将死者的视网膜显影，那就必然能看到凶手的外貌。这样一来，即使不像以前那样解剖尸体确认死因，只要取下视网膜来显影，马上就能知道凶手是谁，同时警方也获得了一个确凿无误的证据。现在，鸟井博士已经掌握了这个视网膜显影法。想必你该知道，这个发现有多重大的意义，对于犯罪者又有多致命的威慑力。”
小原说完，双眼死死地盯着山木。刚才一直极其冷静的山木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了一抹不安。不知道是小原的一大段说明让他不耐烦了，还是视网膜显影这个新发现让他心虚了，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沉着，而且开始时不时地朝尸体的方向望去。
“说到这里你该明白了吧？”小原又接着说道，“这个房间是尸体解剖室。在以前，尸体运过来就会直接进行解剖，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这具尸体也一样，刚才鸟井博士就只解剖了眼睛。所以，你也看到了，尸体的眼睛上盖着纱布。现在你懂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山木看起来越来越紧张了。他的双手握紧又松开，然后将目光投向依旧沉默不语的鸟井博士。博士的额头很宽，嘴边长着浓密的胡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聪明人。从博士的这张脸上，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博士如果把视网膜显影，到底会发现些什么？这种好奇心使得山木越来越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视网膜刚才已经显影完毕，现在放在另一个房间。”与山木相反，小原的声音倒是显得越来越淡定。“但是，会出现怎样的影像就连鸟井博士自己也还不清楚。你肯定也知道，视网膜实在太小了，所以上面的影像难以用肉眼辨认，要对其进行明确的鉴定，就需要用到投影仪。现在隔壁房间已经把设备准备好了，你就跟我们一起过去，亲眼看一看，这个女人临死的时候视网膜上到底映出了怎样的影像。”
这时，一个像是技师的男人走进来告诉小原，准备已经全部做好了。
“好了，走吧。”
然而山木却呆呆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无论如何都要一起过去吗？”山木的声音有一些颤抖。
“如果你是无辜的，那你怕什么？”
山木只好与众人一起走进了隔壁房间。房间里一片漆黑，但能看到对面墙上挂着一块白色的方形幕布，而在众人的近处放着一台大投影机，投影机上的弧光灯放射着苍白的光。
一进入暗室，鸟井博士立刻取过放在投影机上的玻璃皿，拿给小原和山木看。能看到某种膜状物体轻飘飘地悬浮在玻璃皿盛放的液体中。
“这就是那个女人的视网膜。现在我就把它贴上玻璃板，然后放入投影仪，投影到那块幕布上。”
不到两分钟，博士就操作完毕了。
“现在开始投影，各位请坐。”
山木本不打算坐，小原强行把他摁到了椅子上。
咻——
弧光灯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幕布上出现了某种云一样的东西。
不一会儿，那个像云一样的物体开始渐渐显现出清晰的轮廓。
啊——
这是——这是——
影像有些模糊，就像是没对好焦的照片，不过那毫无疑问就是山木的脸——
山木突然站了起来。
“哈哈哈……”
他笑了出来。难道说在这无可抵赖的证据面前，他终于疯了？
“哈哈哈哈……”他接着说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一定是在骗我，我的脸怎么可能映在那个女人的视网膜上！”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小原语气尖锐地问道。
“因为，我是趁她睡着的时候杀死她的……”
※※※
几个小时后，小原检察官与鸟井博士两人单独聊了会儿天。
“博士，您的这个主意实在太管用了。没想到您居然能想出视网膜显影这么奇特的点子。”
“没什么。我只是在验尸的时候发现这个死者可能是在睡梦中被杀的，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骗那个嘴硬的山木自己招供。视网膜显影技术我倒的确是一直在关注，说不定这种方法以后真的能问世。不管怎么说，这次他老实坦白了就行。”
“山木试图取下尸体眼睛上的纱布的时候我是真的吓坏了。毕竟那眼睛根本就没有解剖嘛。说起来，那个玻璃皿里的膜状物质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胶片。胶片放入温水里的话就会变成那个样子。我只不过是把警方拍的山木的照片拿过来又拍了一遍。以前查案的时候会用迷信的方式逼凶手坦白，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从这次的案子也可以看出来，对于受过教育的人，必须使用科学的办法应对。”
“这次真的是多亏了您呐。”检察官心满意足地说。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