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5—亲人1
姥姥
姥姥有五个孩子,我妈是老大,此外我还有几个舅舅。我是孙辈孩子中第一个跟大家见面的,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C位出道。抢先发这件事,真的很重要。虽然我是外孙,但由于我妈是唯一的女儿,姥姥对我的疼爱其实是超过另外四个孩子的。所以说稀缺性这件事也一样很重要。
姥姥家穷,但对我来说是唯一的农村亲戚,前面有河,后面有山,开门就是院子,院里还有各种动物。每一样对一个城里的孩子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所以除了周末跟爸妈去串门,每年寒暑假我都要去姥姥家住上一段时间。
小时候姥姥家很是热闹,除了种菜和玉米,还有葡萄,前院是玫瑰香,后院是巨峰。巨大的葡萄架从地上一直搭到屋顶,葡萄叶沿着这些架子往上爬,直到爬满屋顶,打远一看像绿色的墙一样,甚是好看。不仅如此,葡萄架还是我跟弟弟妹妹躲猫猫的好去处。
这两种葡萄,玫瑰香虽然个头小,颜色也青一些,但却最是香甜可口。一大串葡萄摆在你面前,还没吃就能闻到阵阵香气。而巨峰虽然好看,又大又紫,但却要酸一些,远不如玫瑰香口感好。我是C位出道,吃东西更是不让人。在中卫弟弟妹妹面前我虽然是大哥,但在我这从来没有孔融让梨那种事,有好吃的东西就是我先挑,不惯病。
夏天的时候,我们就在葡萄架下玩耍,支个桌子打扑克打麻将,到饭点就把扑克麻将一撤摆上碗筷。姥姥姥爷有时闲来无事也会参与其中,老头老太太玩的还非常认真,有时候弟弟妹妹想悔个牌耍个赖什么的还会被坚决制止。哭也不行,这叫赌场无父子!
葡萄架上还经常长一种大青虫,小的一寸多,大的能有二寸来长,通体绿色,跟葡萄叶一个颜色,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每当发现这种虫子我都很兴奋,轻轻摘下来,叫弟弟妹妹都过来,然后把虫子扔到鸡舍里,看着这只可怜的虫子被大鸡小鸡抢着啄,柔软的躯体瞬间破裂,黄绿色的浆汁四处迸溅。我小时候就这么重口味。对于十来岁的小男孩来说,基本没什么害怕,恶心的概念,只有好奇,新鲜,刺激的追求。“这事没干过,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那还等啥,干吧!”所以几个这个年龄段的小男孩凑在一起,那杀伤力是巨大的,各位家长一定要看好。
姥姥家我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旱厕,所以小时候我大小便一律是墙根下。小便还好,大便蹲那拉出一条还得往旁边挪挪换个地方,拉完后姥姥或者舅舅会拿个铁锹把我的战利品收拾到旱厕里,一般这个时候我早就跑没了。我小时候挑食,胃肠也不好。我妈说我最长的时候有半个多月不大便,拉出的粑粑都像羊粑粑蛋似的,又黑又硬。有一次我又是半个月没大便,于是我大便这件事成为全家人的关注焦点。每天早上舅舅舅妈出门或者上班前都会关照一句:“记得今天让乐拉粑粑。”每天晚上下班,回来第一句话也是问:“今天乐拉没?”每个人进门都问一遍,姥姥也就每个人都回答一遍:“没拉,让他墙根地下蹲半天也拉不出来,愁死人了。”于是家里每个人都是忧心忡忡,甚至吃饭的时候,三舅拿起一个馒头咬一口,然后皱着眉头面色凝重的自言自语:“上次乐拉粑粑是什么时候了?”
直到二零零几年,姥姥家才用上马桶。所以直到上大学的时候,姥姥家墙根地下的狗尿苔还都比较茂盛。那时候弟弟妹妹也都早已长大,在墙根地下尿尿这种事,也只有我还那么豪横。
姥姥老年的时候开始信基督,而且信起来就非常虔诚,吃饭和睡觉之前都必须要祈祷。我们那时还小,只把这个当笑话看。姥姥没上过学,不认字,每天抱着经书在家里逮到谁就让谁教着念,我们都被姥姥强迫过给她读经书。小孩子哪有那个耐心,一句两句还好,时间一长我们一看姥姥拿出经书就全跑了。姥姥也不生气,笑着求我们一人一句的教给她。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么厚的经书姥姥真的能自己读了。还有一本主的赞歌,姥姥也都能唱。每次哄弟弟睡觉,姥姥还会唱几首当摇篮曲。不过说实话这些歌都不好听,但是旋律简单非常洗脑,姥姥唱几遍我们不想听也都学会了。
姥姥属于低保户,每个月只有二三百块低保的钱,平时基本不花钱。每年过年,姥姥只能一个孩子给一百块压岁钱,一遍说:“姥姥(奶奶)穷,没有钱,只能给这么多意思一下。”然后下来把我拉到一边,偷偷塞给我一个红包,并嘱咐我快收起来别让人看见。
姥姥很疼我,每次有好吃的都会先让我挑,我不在也会给我留着。我爱吃烤苞米,后来姥姥身体不好已经不太方便下地走动,但知道我要来,还坚持着亲自生火给我烤苞米。的确,姥姥给烤的苞米,那味道就是不一样。
我读高三那年,姥姥除了点意外摔折了胳膊,在老舅家养病。我因为学业重,没有太多时间,只是周末下午去探望一下。在老舅家一个小时,我一直在嗑瓜子,临走前随口说了一句:这瓜子好吃。没过几天,老舅送来一个小袋子,里面都是瓜子仁。老舅说姥姥特意让他多买了写瓜子,在家一个一个嗑出来的。我把瓜子仁拿进屋,不舍得大口吃,也是一颗一颗的吃。吃着吃着,眼泪就流下来。
后来,我考上大学。妈妈说姥姥给了我三千块钱。我打电话给姥姥说谢谢,姥姥刚开始大声说乐啊你要好好学习,又改低声音嘱咐我千万别让人知道。三千块钱虽然不算多,但那至少是姥姥两三年的积蓄了。
小时候,天气好的时候,姥姥经常带我们上山,路上会跟我们讲这是什么草那是什么菜,哪个能吃哪个有毒。可惜我们的心思根本不在那上,蜻蜓蝴蝶明显更吸引我们。山上偶尔有野鸡野兔出没,但一般都是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消失不见了。还有布谷鸟的叫声和啄木鸟咚咚的敲击声,但也只是只闻其声不见其面。太姥姥的坟也在山上,每次路过还要拔一拔草磕几个头。在我心中,这座山也是姥姥家的一部分,那时候的我还没出过远门,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这座山和前面的太子河基本就代表了书本上说的伟大祖国大好河山。直到现在,不管我走过多少名山大川,只要一提到山,第一个在脑海浮现的,还是姥姥家的后山。
现在,姥姥已经不在了,所有的这一切都已变成遥远的回忆,而且越来越模糊。网上有一个话题,叫“哪一个瞬间会让你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对我来说,姥姥的离世就是一个吧。有姥姥在,每次去姥姥家我还都觉得自己是小孩,撒个娇耍个赖包括墙根底下尿尿这种事我都可以做的特别自然。而姥姥不在了,我才觉得自己原来早就已经不是孩子了,那么多疼我爱我的人,也都已白发苍苍。
如今,姥姥已经在这座山上安家了,山下的房子也因为拆迁变成一片瓦砾。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再过十年,还有谁记得这里的人和故事?名利二字才是王道,谁有功夫凭吊先人?那些回忆虽然美好,但终究太过渺小,不值一提。
至少,我没有忘记。
愿姥姥安息,也求姥姥上天之灵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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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迪 赞了这篇日记 2024-12-05 01: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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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友vII68oJ5F0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2-05 22:0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