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年味渐失渐远,回不去的是儿时)
每每说到家乡,我总会想到春天的花开,夏夜的虫鸣,秋季的稻场,冬日的浓雾。当一幀幀黑白画面在我的脑海里慢慢汇聚成一部电影,那怀旧故事的高潮又重新回到了儿时。
儿时的岁月里每当夜幕初垂,老家家家户户房顶上都会升起袅袅炊烟。有的炊烟会随风飘散在村子里的每个角落;有的也会在山间搭成一座轻盈的小桥,连接这个村子与另外一个村子。人们在田地里劳作完一天之后,伴随着这些炊烟烹饪而出的食物足以慰藉他们劳累的身体。
我喜欢这些散落在人间的烟火。循着这些烟火我仿佛看见村庄里家家户户堂屋的房门又敞开了,那些大的、小的身影又忙碌了起来。我想也正是因为从小到大这些烟火气的熏陶,才有了现在喜欢在厨房灶间忙碌的我。
儿时的岁月就同朝霞下湖泊里泛起的点点波光,点点滴滴,滴滴点点,总有一点一滴会拨动你的心,在你的心里闪着光。在我的记忆里儿时的岁月最快乐,最好玩的时日大抵就是每年过年那几天了。
那时的人,过年总会有很多事要做,也有很多东西要买。年前大人们总会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上一遍,打扫灰尘,洗被子,通沟渠……。那些平日里乱糟糟的地方都会被他们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
年前最后一次赶集,路上往来的行人总是络绎不绝。集市上吆喝声,叫卖声,茶馆里鼎沸的聊天声,各种各样的人声连成一片,无不衬托出这里的兴旺,热闹。那时大人们也都会背上一个背篓,然后从集市上满载年货而归。
那时的除夕,年幼的我总是盼望着夜色能早一点漫上整个村庄,以便能早一点燃放鞭炮和看烟花。那时我们一家人站在老家的屋檐下望着天空,等待着那一朵儿,一朵儿在夜空里盛开的烟花把村子照亮。那时的烟花也真是美啊,虽是别人家燃放的,可在我们的心里也开着花呢。我们是羡慕那些放烟花的人家,因为烟花那时可是家庭条件宽裕的人家才舍得买的。
那时的鞭炮声总是你方作罢,我方登场,响彻整个除夕夜,而那些鞭炮炸出来的火光也让人应接不暇。
那时的除夕夜家家户户屋檐下的路灯总会不约而同地亮起,那些亮起的灯火亦如我儿时常常在院子里仰望的夜空中的星星一样,在我的记忆里一闪一闪的。
那时的初一,大人们总会约上几个要好的朋友,乡亲去很远很热闹的寺庙烧香拜佛,或是去城里看电影,逛街……就算赶不上车来回走几个小时的路也成;年幼的小孩每个兜里都会装满糖,瓜子儿,花生……然后跟着大人去逛热闹的庙会,磕头拜神,出香油钱。年龄稍大一点的孩子三五成群结着伴儿到处去玩,男孩儿们总是打打闹闹,边走边放鞭炮,你丢一个,我扔一个。有时也趁别人不注意丢一个在他身旁,“吓”得他是喜笑颜开。
如今我虽已过了而立之年,但这些年的年过的似乎都太过清静,那些响亮的鞭炮声至今还回响在我的记忆里,回响在那些路旁,山间。
令我记忆尤新的是老家蓬溪县城附近的赤城湖。赤城湖是一座人工水库,虽为人工开凿,却也风景秀丽,韵律和谐。湖上有几座小岛,相近的几座小岛有桥相连。湖上的桥不但有青石砌成的拱桥,也有横跨湖面的铁索桥。儿时岛上有游乐园,也有宛如宫殿的庙宇。那时每年过年这里都是人山人海,路边的各种小吃,各种手作工艺品,各种好玩的东西琳琅满目,总是让我们这些小孩儿目不暇接。
那时大人们带着小孩儿坐碰碰车,打气球,坐快艇,骑马,照相……。来这里的每个人都笑面如花,每个人在这里都能找到自己心仪的玩物。特别是有一座岛是要挤着才能从拱桥上过去。岛上有几面镜子,人们称作“哈哈镜”,人人都争先恐后地要去镜子前照个影儿。看着镜子里自己或别人各种“扭曲”,“狰狞”的面孔,每个人都乐的哈哈大笑,我想“哈哈镜”应该是由此而得名。


而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已习惯她多年的冷清,不曾想一日回家路过,一片朝霞又照亮了她的容颜。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晨的湖面倒影出她昨日的面庞,而今日的浪早已盖过昨日泛起的涟漪。


从小到大我们过着一个又一个新年,如今亲人健在,我们生活所需的物质条件比起以往也好了很多,很多,可是现在的年过的渐渐不像年了。
小孩儿们似乎不再有所期待,大人们也似乎在各种聚会,牌局,酒局,k歌……中找到更多乐子。曾经亲朋满坐的团年饭,现在发现座位却越来越空了。春联上的字越写越大,烟花越买越多,可鞭炮声却越来越稀疏了……年再也没有了以往忙碌,热闹的氛围了。信息化,智能化的年代里,年或许就在我们低着头把玩手机那一瞬间静悄悄地过了。
人们都在感叹过年没了年味,却又甘于过这样没有年味的年。我想,其实不是年没了味道,是过年这种文化已经变了。
其实淡了的又岂止是年味,还有以往那些人人遵循的古老习俗。
记得我的妈妈每年除夕夜都会在灶后和鸡圈,猪圈旁点上香和蜡烛,再烧些黄纸,有时也会叫我去磕头。我的父亲也会在凌晨十二点准时起床放鞭炮,烧子时香。那时年少的我不懂这些规矩中的秘密,就觉得他们迷信。现在才懂得在科学不发达的年代他们是通过这些方式来祈求风调雨顺,来表达对天地的敬畏,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像我们在给外公,外婆“上坟”(祭祀)时,妈妈总会说些希望他们保佑我们之类的话,其实她是通过希望已故亲人来保佑我们这些在世的人平安,健康……来表达自己心里那份虔诚的祈愿。
细细想来妈妈每年还在坚持着她的前辈们传下来的规矩。无论是除夕,端午,还是重阳……如今她也当了奶奶,今年端午还特意抹了些雄黄在她小孙儿的额头。
我喜欢在高原上驰骋,我喜欢那里并不是只贪图享受湛蓝的天空,辽阔的草原和巍峨的雪山,我更喜欢的是那里绚烂的文化。我曾有幸去到过一些少数民族居住的地区,也结交过当地的一些朋友。有时我总在想人数占少的民族,他们的传统和文化往往能很好的传承,而我们汉族有着众多的人口为何却丢掉了很多东西!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隐秘的法宝,他们只是有着比我们更虔诚的精神信仰。
就同我在普洱市澜沧县景迈山上结识的一家傣族朋友一样,他们自家光景过的挺不错。他们在山上有座不小的宅院,有茶园,在市区也有茶庄……他们过着现代化的生活,又遵循着古老的习俗。无论从他们墙上的挂饰,还是一些触手可及的生活用品上(比如说被子)都能感受到他们的文化。他们也会虔诚的祭祀古老的茶树(茶王),因为茶给他们带来了收获,茶也为他们带来了更美好的生活。他们的节日“关门节,开门节,泼水节……”隆重而热闹,他们载歌载舞,热情好客,而他们从不热衷于过“别人"的节日。
多年后我依然会时常想起那位热情朴实的傣族大叔,还有让我误以为回到小时候的澜沧那人潮涌动的集市,在我的印象里只有儿时过年的集市上才会有那么,那么多的人。
随着人们渐渐往城市迁徙,他们也把村庄的烟火带到了城市里。城市里的人多了,霓虹灯招牌也因此更多,更亮了。那片被阑珊灯火照亮了的天空,通常在村庄里也是能看见。
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城市,城市的发展也为人们带来了更好的医疗,教育,服务行业,也给人们提供了更多,更好的就业岗位。城市里的人越来越多,城市也越来越大。
人们每天行走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与来自全国乃至全世界的人打交道,多元的文化相互交融,新的文化内核已经悄然形成。从村庄来到城市的人们,放下了原来手中赖以生存的锄头,镰刀,背篓……他们拿起了钻头,榔头,也学会了使用各式机械设备以及电脑等等,他们在城市里生存,所以他们也适应了城市的生存规则。
人们从乡村来到城市,放下了手中原有的工具,当然他们也会慢慢放下原来的规矩。乡村有亘古传承的规矩,城市也有新鲜,时尚的规矩。世间万物更迭不息,但有些事旧的事物却不应被新的所代替。

有时候我回家会经过三姨家以前居住的村子,她们挨着那几户早已没了人居住,有的房屋外墙已经开裂,青灰色瓦叶缝里长出了小草,横跨河道的桥面也长满了青苔。每次路过这里关于儿时的一些记忆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偶尔我也会遇到几位颤颤巍巍的老人,他们年轻时的模样我还清晰记得。有时我会放慢车速,看看儿时和表弟一起玩耍过的地方,从河道里吹来的风迎面而来,它仿佛在述说着这里昨日的故事。它吹动了瓦叶缝里的小草,也吹落了已经掉落一半并且早已斑驳褪色的春联。


其实人最原始和最本能的求生技艺就是乡村赋予的,所以人都对乡村有着不可割舍的情感。有的人选择离开,有的人终究会选择留下。
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一闻到烧柴火散发出的烟火味,我总会感觉到亲切,也总会想到我的家乡。也许有的村庄会消失在中国的城镇化进程中,但我相信她们不会陨落,我也并不感到悲观。在五千年的华夏文明中村庄永远是人们生活的乐园,她们只是在彷徨中改变与传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