査海生（第十二场）

第十二场 人物：海生,一禾，张玞 张玞：一禾妻子，北大中文系1981级本科生。 时间：1987年2月底 地点：北京一禾家 （海生、一禾、张玞三人围着桌子吃晚饭。桌上摆着一瓶刚打开的二锅头，旁边一个空瓶子） 一禾：海生，今年春节在家过得可好？ 海生：别提了。结婚，结婚，除了结婚就没有别的话题。没法沟通！ 一禾：你没想过结婚？ 海生：想过，初恋的时候想过一生一世。可是现在不想了。为什么要结婚？每一年的每一天都会爱上一个新的女性，就像早晨的露珠，每天都会破裂，第二天还会重生，这不是很好么？ 一禾：婚姻能让人获得家的归属感。你看你一直都这么瘦，要是结了婚，也能养起来。 海生：可是我跟你不一样。你跟嫂子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又都是北大中文系的，嫂子也理解你支持你。我没有这么好的命！（说完，一大口闷酒） 张玞：（夺过酒瓶）海生，不能再喝了，喝多了伤身体。 一禾：（叹息）你恋爱的这两年，我和你嫂子都替你高兴。看到你比以前也注重形象了，人也精神了。（顿了顿）唉！梁祝的悲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海生：一禾兄，这个世界上有纯粹的爱情么？爱情到底是什么？ 一禾：（笑）你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就说我跟你嫂子吧，我们相爱，我们有许多共同的记忆，共同的语言。这一切确实跟你说的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有关系。我并不认为爱情是纯粹的或者独立的。它是一种感情，是感情就是有条件的，爱情也不例外。（顿了顿）虽然我们在内心深处都希望自己是那个例外。（顿了顿）你的这个问题就像，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张玞会不会改嫁一样。（爽朗大笑） 张玞：才过完年，你净胡说。（收拾饭桌） 海生：我也想结婚。我也想在爱人的眼睛里度过每一个宁静的黄昏，在摇篮的晃动中等待儿子的第一声呼唤，可是，我没有这样的命。 一禾：（沉默）海生，我知道你这两天要过来。西山那群人开会批判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别理他们，诗圣还说过“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呢！他们不过是一群小角色。 海生：（叹息）也不能全怪他们。我始终写不出自己满意的作品。我今年都二十三了，还没有为中国诗歌史留下像样的作品。我对不起长江黄河，我年华虚度！（捶桌子，生闷气，自言自语）唉，没人懂我！ 一禾：（起身，背诵海生作品）“村庄 在五谷丰盛的村庄我安顿下来/我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我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多么强烈的预感，多么顽强的宣言！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农业文明即将退出历史舞台，一个充斥着“越多越好”和机器轰鸣声的工业文明即将全面开启，而我们的诗人要做这伟大文明最后的捍卫者，他要留住这伟大民族正在消逝的光辉岁月，记录这五千年的集体记忆。“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会有一天，再也没有人懂得珍惜；会有一天，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前世曾经在一个叫做村庄的家里生活过五千年，那里的天空万里无云；会有一天，人类忘记了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一种名字叫做悲伤的感情，那里只有各种各样、无穷无尽的欢乐，人类在村庄里曾经有过的悲伤和泪水都将成为遥远的传说。 海生：（海生还在捶胸脯，生闷气，自言自语“唉，没人懂我！唉！我都二十三了，还没写出伟大诗歌！”）“万人都要从我刀口走过/去建筑祖国的语言”，作为民族诗人，他要追随李白杜甫的脚步，去建筑中华民族崭新的语言；“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选择永恒的事业/我的事业就是要成为太阳的一生”，作为人类的歌者，他只想成为宇宙间最辉煌光明的存在——太阳！多么崇高的理想！多么宏伟的创作！（望着海生，海生仍然在自言自语“唉！没人懂我！唉！我都二十三了……”）他是谁呢？他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诗人，此刻正坐在我的身边自言自语，“唉！没人懂我！唉，我都二十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