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学游泳的理由 | 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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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1月中旬，深圳的街道上开始刮秋风的时候，我去报名了学游泳。想要游泳的念头，每天夏天总会跑出来几次，但因为深圳夏天太长，长到有些让人不珍惜，即使是立秋开始宣告节气上夏天结束时，也觉得可以游泳的日子还很长，然后就这样一年拖一年。今年却像下了点什么决心似的，想要在2019年结束之前学会自由泳。

恒温的泳池，在初秋的体感下并不算太凉。教游泳的教练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年轻到我问她年纪时，她都不愿说准确的数字，怕因为自己的年轻震慑不住人似的。常服穿得日系而潮，泳衣却很朴实，最基本款的黑色连体泳衣，是作教练的样子。一对一的课程，柔柔软软的女孩子，让入水都不像年少时那样困难了。

我对学游泳是有阴影的，小时候报游泳班，结束了都还没学会，教练就把我一个人扔进深水池里，说挣扎上来就会了，那大概是我感受到最接近溺水的一次，上来之后便再也不肯学游泳。后来大概花了十年时间，每年夏天戴着套在手上的游泳圈，一点一点地放气，到气放完的那年，终于可以漂在水上了，虽然只是不标准的蛙泳，能保证自己短时间内不沉下去而已，但也算是会游了。只是这样的游泳，除了入水时的清凉外，很少能找到什么乐趣，大学的时候有同学是游泳队出身，约着一起到学校的泳池，她一个猛子扎进去，自由泳打着水花一下就到了对岸，而我还在这边的水里。当时就想，要是能学会自由泳就好了。

如今大学毕业已经十余年，在那个热带树林一般的校园中蒸腾起的一个无关紧要的愿望，却在新年还有几十天快来时，突然想起去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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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突然想去学游泳，大概是因为年底的不安和躁动。往年的11月，通常已经是在计划明年杂志的时间。日子过得超前又忙碌，总是在自己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被早早推入下一年。而去年那个时间点，虽然依然忙碌着，但因为工作内容上的变动，下一年一下变得不可知起来。一年的结束感便如潮水般涌上来，像是要把人浸进去好好感受一番。我仿佛有种预感，知道中午去游泳的那一两个小时，会是自己超脱的喘息时刻。

泳池离单位很近，走路大概十分钟左右，会经过这个区最繁华的路段，因为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晒到太阳的路段很少，别人吃午饭的时候，我慢慢挪出办公室，别人在睡午觉的时候，我一头扎进水里。扎进水里的感觉很奇异，戴着泳镜，睁开眼，先是从伸直手和腿漂开始，将蛙泳从头学起，漂起来，憋气，腿收翻蹬夹，蹬完再憋两秒钟的气，在水里吐完泡泡，才能一划手露出水面换气。整个人沉在水里的时间一下漫长起来，但因为这时间的漫长，泳道的距离一下变短起来，以前费劲力气才能游完的一个来回，现在几个动作便能到对岸了，慢悠悠的，有节奏的，轻松自如的，是以前游泳未曾感受过的世界。

到自由泳时便是另一番体验了，打水一圈比游四十分钟蛙泳还要累，但因为是新鲜的空白体验，教练说比蛙泳学得还要快，不用去纠正错误的动作。游泳是这样的，如果动作不对，便不能向前，所以偷懒反而会更累，只有拼命把每个动作都做到位，才是最省力的方法。正确，高效，省力，仿佛如同什么人生箴言一般让人受用。游到最后，精疲力竭的同时，拥有的是实实在在的成就感。

游完洗个澡，慢悠悠地吹好头，最后抹上口红，背上包再经过繁华的路段，回到办公室看着同事刚醒来的模样，觉得自己好像《哈利·波特》里拿了穿越时空怀表的赫敏一样，偷得了一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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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有些奇怪，在这样一天天的游泳中，我对一年将要结束的惶恐感明显减少了。我非常明确地感受到，今年恐怕是我前所未有的，不太恐惧、甚至期待新年将至的一年。

之前看过一本奥田英明写的《精神科的故事：在游泳池》，里面的精神科医生建议男主角去游泳缓解自己精神的苦闷。凑巧的是，男主角的工作也是编辑，大概只有这样自由一些的职业，能在每天上班时还能抽出去游泳的时间。

“大脑一旦产生了不依赖距离而依赖时间游泳的意识，动作就越发变得舒缓。”

“工作效率也大大提高。 因为每天早晨九点去游泳，和雄尽量避免加班到深夜。那些无用的应酬都推掉了，能用邮件和传真搞定的事，也不去跟人家面谈。”

“编辑部的闲聊，他也不掺和了……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

“每当处理完工作准力求回家时，和雄总是觉得后背直发痒。”

那些几年前在书中看到的游泳带来的改变，一点点地映证在自己身上，又或许是几年前看到这些话语时，就在等着这样一个时机，等着这样一个秋冬，等着这样一个旁边刚好有游泳池的气候温暖的年底吧。

可以游泳的日子里，每一天被游泳分成两段，塞在中间让人喘息，下午因为中午洗了澡的缘故，像是每天的又一个新开始，干净的、清爽的，头发顺直光滑，皮肤紧致，坐在工位上的瑜珈球上，精神饱满地开始下午的工作。

工位上的办公椅被我挪走，换成了一个鲜黄色Line的莎莉鸡图案的瑜伽球。先是看到一个图书编辑的同行反馈，说坐了一个月后腰不疼了，因为坐着时不能驼背，也不能翘二郎腿。最妙的是，因为需要小腹用力，她一个月瘦了八公斤，还主要瘦的是肚子。我在当天就把瑜伽球买了，这非常不像我。说起来，这也是我最近的改变的一种体现。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会观察又查证，想想没有靠背会不会累，再想想作为一个超喜欢葛优瘫的人能不能接受。但那天好像什么都没想就买了。潜意识里知道，如果自己不立刻去做，估计就不会去尝试了。这样一想，学游泳的想法，也是在一天之内就付诸实际，第一天报了名，第二天就去上课了。

想做的事如果72小时内不去做，那大概率就不会去做了。这个72小时法则是一本理财书里教给我的。先去做，再去思考，在生活中我好像接受了这种违背常识的思维方式。

年轻时对理财两个字连看都不屑看一眼的我，在今年却突然发觉了理财书籍的可爱，我发现，没有比理财类的书里更能让人缓解焦虑的鸡汤了。而且，那些最经典的理财书，教授人的不是技巧，而是原则和方法。它们带领你展开你不敢回顾的过去的反思；让你通过计算发现眼前的事实并不像你认为的那样糟糕；即使在未来不确定的情况下，让你知道也有可能掌握自己的生活。

某种程度上，我好像在借助这些工具帮助自己清理自己的过去和现在，让自己杂乱无章的忧虑抽丝剥茧般理顺。当忧虑被归置的时候，虽然它们仍然存在，但会感觉自己不会无头绪地烦躁了。我好像从自己一直以来喜欢呆的浑沌中，被轻柔而清晰地拉出来，让自己愿意承担责任，让自己愿意为自己进行计划，让自己愿意实现对自己的承诺。

我年少时最喜欢的那种随波逐流的状态，虽然看似省力，但和游泳一样，这种偷懒的省力带来的其实是费力的生活吧。

实施72小时法则后，生活好像确实让人有所期待起来。想做就做，让生活中的一些决策变得容易起来。据说人的大脑一天需要做大概做900多个决策，这样想想，对于一个选择困难症患者而言还真是辛苦。

其实一天之中，真正重要的决策并不算多，而有些决策具有连动性。比如今年我的眼睛出现了飞蚊症，医嘱说少看手机、晚上十点以前睡觉，坚持至少四个月的话，眼前的絮状物有被吸收的可能。明明知道眼睛的重要，明明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我依然做不到不看手机和早睡。但每天中午去游泳之后，再也不会一边吃午饭一边玩手机了，而运动的疲惫大概会在下班时袭来，晚上十点睡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陈奕迅有首歌里唱：“你知道烦恼会解决烦恼。”当真是没有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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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印良品买的2020年的手帐是从2019年12月开始的，多送的这一个月，仿佛是给人温情的缓冲。然而我还是等不及，从早先过期的手帐里挑了一本预习用手帐的日子。去游泳的打卡，每天记录的日程，把收到的约稿和自己想写的选题都列出来打上deadline的日期。无论烦恼还是任务，列出来之后好像心底便明澄起来。

对于这些拍脑子就去做的实践，我好像升腾起久违的好奇心。传说中坐一个月可以瘦肚子瑜伽球，我已经坐了两周了，再有两周之后会有什么改变吗？刚开始会自由泳划水的我，上完12节课后可以一下窜到对岸吗？坚持做天鹅臂和肩颈操，斜方肌真的会消吗？早上七点到九点的黄金时间，试着一睁眼就写稿，效率真的会比较高吗？晚上十点睡觉，皮肤真的会比较好吗？把玉子烧菜单里的牛奶改成淡奶油，口味会一下就提升吗？把家里的挂历墙改成梦想板，愿望真的会实现吗？每天都记日记的话，真的会更容易成功吗？

好像每一天，我都有一些细细碎碎的好奇心想要去探索和尝试。想象对面有一面镜子，面对镜子里的人，问她：“你好呀，你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我想变瘦，我想写下一本书，我想更加健康，我想从容地生活。”一个不常被注意到的事实是 ，人们对别人的承诺，比对自己的要容易实现。守信这种品质，好像在对待自己时最容易放弃，因为自己总是更容易轻易愿谅自己。但我连对自己守信这件事，都很想去试试看。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否处在运动过后产生的快乐的多巴胺中，我之前的我不常见的乐观和积极。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乐观和积极在什么时候会被打破。是一次生理期，一场让人不适的小病，一点运动损伤就会被中断和停止的吧。每当这样一想，就会小心翼翼起来。

坚持这个字眼，对我来说真的是很难的。快乐的事通常用不到这个字眼。很少有人会说，我每天坚持喝可乐，我每周坚持吃火锅，我每晚坚持玩游戏，因为让人快乐的事通常不那么让人健康，这种享乐放不上台面。但反过来也可以说，快乐的事不用坚持也可以轻松地持续，从这个角度，如果我能在这些需要坚持的事中感到快乐的话，大概这样让人兴奋的改变就会持续得长一些，再长一些，一直到明年许下新年愿望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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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上有一个话题是“三十岁后学会的技能”，最开始我想到的是一片空白。但再仔细想想，虽然不是英语、法语、日语、体操、扬琴、画画这些我早年学过又忘掉大半的实用技能，我还是可以填上：收纳，做（好吃的）饭，炒股，射箭，甚至做书……到明年我大概就可以填上自由泳了。意识到这一点，让我觉得有些兴奋。

时间除了证明自己一年比一年的衰老之外，依然还有意义；在对现在没什么钱、未来境况可能会更糟糕的焦虑之外，时间依然有让人变得更好的魔力。新年之所以让人期待，除了因为它是“新”的，还在于它告诉着我们，你进入了下一年，你还能拥有更多的时间。

人在放空时会想什么呢？我在泳道里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当烦恼涌上来时，一头扎进水里，一年将要终结的惋惜，生怕做不完的工作，不可知的未来，都不会想。因为除了当下的呼气吐气，划手蹬腿，想多了就会因为打乱节奏而呛水。就这样一直向前游，除了时间之外什么都不用感知，这样心无杂念的进入新年，大概会是格外踏实而安心的吧。冬天的节气，秋风的凉爽，夏天的阳光，全混合在一起在这个舒适得不像话的年末，让人错乱季节，让人对时间流逝不至于有太大的落差，让人在这个城市根本不该有的天气里，忍不住因为珍惜而做些什么之前不敢做的事。

没有什么比踏实过好每一天，睡好每一觉，更让人对未来能有期待的了。我在现在过好的日子，在未来也能拥有；我在现在还没有得到的东西，在未来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实现。这是我的改变，也是我的愿望。

简洁，出版社编辑。微博@mayjane。豆瓣@简洁。公众号：简影录@everyja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