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桥词典》里的笔记小说(五则)
《<马桥词典>里的笔记小说》系列拈出了七个故事,虽然已经够多,却没有囊括其中的所有故事。我自己都觉得不尽兴。所以,我又筛了一遍,得了五则。
第一则:水中石。
天子岭的一层层折皱里,藏着一个小村寨,叫岔子弓。去那里要经过一条小溪。水不深,上面有一些岩头可以让人落脚,三步两跳就过去了。岩头通常披挂青苔,卧在水草丛签没有什么特别。我好几次经过那里,去岔子弓刷写毛主席语录或者挑禾种。有一次,同行的人问我,上次过水溪的时候发现什么不同的情况没有。我想了想,说没有。他说,你再想想。我再想了想,还是说没有。他说你记不记得水里面有一块长长的大岩头?我记不起来了,在他的一再提醒下,才依稀有一点印象。上一次过溪,大概在水流中部靠水柳丛那边,好像是有一块长形的岩,我在上面落过脚,还为在上面汲了两口水。也许。同行人笑了。他说那根本不是岩头。上次发大水,几个放牛娃崽在岭上看见,那块长形岩头突然打了一个挺,在溪里搅起一团混水,顺着大水游到下面去了——原来是一个活物。豺猛子。豺猛子就是豺鱼,也叫豺聋子。马桥人说,这种鱼吃鱼,不吃草,性子最凶,有时候也最憨实,让人踩了个把月动也不动。(第174页)
豺鱼漂在水上,让人误作一块石头。这种故事国内外都有。国内的主角可能会变成巨蟹、巨龟。可惜我记不得故事的出处,也就没法公诸于众了。国外的故事我就记得很清楚。
舟行海上,一小岛现于眼前,众人抛锚下船。岛上并无系缆桩,众人径以巨桩楔入地下为之。之后,众人开始生火做饭,饭未熟而小岛震动,舟、人、岛俱沉海中。其时盖有渊客行船过,目睹始末,不然何以记其事?此事与海鱼吞舟之事正同,非有外人而不得传其事。其中所谓小岛震动,不过巨鲸不耐火热,抖动身体耳。http://bestiary.ca/beasts/beast282.htm

第二则:大锅。
另一件可疑的旧物,是一口大铁锅,已经有了缺口和长长的裂纹,丢在公家的谷仓后面的林子里没人理会,锅底积满了腐叶和雨水。锅大得骇人,一锅足足可以煮上两箩筐饭,搅饭的勺子至少也要大如把头。没有人说得清:这口锅以前是谁的?为什么需要这么大的锅?锅的主人后来又为什么丢弃了它?如果用这口锅给长工做饭,主人一定是大庄主。如果用这口锅给兵丁做饭,主人一定是不小的将军。这些猜想都足以使我心惊。 (第30页)
作者这回似乎在记实,而非化用笔记小说里的故事。如果他放着笔记小说不用,那就挺遗憾了,因为笔记小说里的故事更吸引人。
周朝时有尹氏一家,为当地豪族,且五代人都不分家,都在一起住,每次吃饭的人有几千之多。即便到了饥馑的年份,他们家吃饭的场面仍然空前绝后。那时候自然不能吃干饭了,米不够,他们就煮稀饭吃。怎么煮呢?摆一排一排的鼎和镬。几千人的稀饭就那里面诞生。饭好之后,大家窸窸窣窣地,啜个不停,声音聚集,响彻数十里。有时候吃完了饭,还会有几十个人消失不见。开始的时候,大家着急得四下搜寻。发生过几次后,大家就不管了,因为那些人总是爬上镬沿,爬进锅底,找锅底的糊饭吃。镬又太深,大家自然找不到他们,他们也听不到大家的呼唤。(《录异传》《杂鬼神志怪》》) 第三则:蚁穴边做梦。
他又说人生就是一梦,人生最要紧的就是梦。睡在蚁穴边可做帝王梦,睡在花丛里可做风流梦,睡在流沙前可做黄金梦,睡在坟墓上可做鬼神梦。他一辈子什么都可少得,就是梦少不得。他一辈子什么都可以不讲究,就是睡的地方不可不讲究。他最可怜世人只活了个醒,没有活个觉,觉醒觉醒么,觉还在前。不会做梦的人等于只活了一半,实在是冤天枉地。(第34页)
在蚂蚁窝旁边做梦,这肯定说的是《南柯太守传》里的故事,别无其他。
第四则: 草变虫子。
大滂冲的田犯性冷,以前不大生虫子的。照当地人的说法,虫子都是柴油机用出来的,机子一闹,岭上的茅草花就都变成虫子了。 (第135页)
“茅草花变虫子”一出,我们自然会想到腐草为萤、蔬菜化蝶、百合花化蝶。 第五则:双石磨斗石臼。
他们一到现场无不惊得呆若木鸡,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义的两扇新磨子,正在同茂公家门口的一个石臼大战……
一个石臼敌两扇磨子,上下跳跃,左冲右突,碰撞得一把把金星四泻声震如雷,很快把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密密麻麻像夯地。在那一刻,似乎远近所有的乌鸦也全飞到这里来了。黑压压地挂满了一棵棵树,哇哇哇地叫。
有两三个力气大一点的汉子上前去制止,找来杠棒隔开恶战的双方,累得满头大汗,还是隔不开。咔哒一声,压着石臼的一条杠棒居然拗断了,石臼愤愤地再次跳起来,疯了一般朝石磨滚去,碾得闲人往两边闪。它们你退我进,我扑你挡,白花花地斗成一团,最后离开了地坪,打到沟边,打过了桥,扭到岭上去了,闹腾得一片茅草哗哗响。人们更为惊讶的是,这几个石头居然都流出一种黄黄的血,留在地上和草叶上。它们在岭上都尸分数块的时候,只有一两块碎石有气无力偶尔勃动挣扎一下,所有石块的断面血涌如泉,汇集成流,从岭上汩汩往下曲折延绵足有半里路,最后黄了整整一个藕塘。
我问了一圈人,没人知道这个故事的出处,也不知道哪个笔记小说提过了,遗憾之至。可喜的是,我发现了一个相关的故事。
唐朝有个人读书人在京城过世,撇下了渭南家中的妻子柳氏和孩子。那个孩子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夏天的晚上突然害怕起来,睡不着觉。挨到三更的时候,突然见着一个白衣老头儿。老头儿牙齿长,都从嘴角冒了出来。他紧紧地盯着那个孩子,而且一步步靠近,十分吓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来到了床前,看着熟睡的奴婢,然后掐住她的喉咙,也不管她的挣扎声,就撕碎了她的衣服,抓起她就啃,啃得骨头都露了出来。这时候,他又把奴婢举过头顶,开始吸食她五脏六腑里的汁液。那个孩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这时候又看见老人的嘴,跟簸箕一样大。他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叫,老人闻声而逝,奴婢变成了白骨。事情过了几个月,也没出过其他怪事。那时候恰好是他父亲的周年祭,母亲柳氏在院子里纳凉。有只胡峰嗡嗡地,绕着柳氏的脑袋转。柳氏不耐烦,拿把扇子扇到了地上,一看,原来是是个核桃。柳氏心中欢喜,捡起来就盘,盘着盘着就出了怪事。核桃越来越大,开头还跟个拳头似的,一会儿变成碗那么大。柳氏惊惧非常,核桃的大小又变得和盘子不相上下,突然爆裂,一分为二,升空而旋转不停,声如蜂鸣。转瞬之间,两半核桃飞向柳氏的头两边,继而相合,把头夹在当中。柳氏之头立刻破碎,核桃飞去无踪。院子里的树上留下了柳氏的牙齿。(《酉阳杂俎》)
这个故事跟“石磨斗石臼”有什么关系?关系不大。硬要说有关系,那就是两个石磨可以变成两半核桃,一个石臼可以看成柳氏的脑袋。 唐帕
南充
2020年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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