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形树
穿过那片麦田,一棵棵方形树映入眼帘。它们很粗壮,并没有特别高,但是很独特,每一棵都保持着一种独立的紧张,和其他的树拉开距离,连草也不愿意在它们脚下生长。
好像在它们的成长过程中,命运时时刻刻在它们周围很小的空间里安置了四面看不见的墙,方形树连挣扎都不愿意,就保持着这种奇怪的姿态,对命运进行妥协。
没有人看到这种树而不感到窒息的,仿佛有一个品味很差的园丁,天天拿着剪刀不停地修理着它们,才保持一种这样的齐整的方,每一个枝丫都确定在一个一元线性的方程式中,连一个叶子都不肯跨越坐标自由生长,我感觉这是一种高度自我紧张的树,它长成这样是处于一种不同寻常的变态的自律。
只有人类的脑子喜欢直线,大自然的造化从来不是横平竖直,但方形树不是。在方形树上升起一把火,连火焰都是立方体的,在方形树上割上一刀,你永远不可能切出一个弧线,或者斜线,它有自己的固执的纹理,它只能被切割成一个一个的小方块,就好像乐高的碎片,就好像“我的世界”里,那不真实的马赛克结构。
看久了这些树就感觉一切都好虚幻,好像我们本来就生长在一个马赛克的世界中,每一个身体不过是颗粒度细一些的乐高拼接而成。打开自己的手掌,发现无论怎么舒展,除大拇指外的四根手指总是在一个整整齐齐的矩形内,而踩上的脚印也是方方的。
方形树仿佛在嘲笑一些人的价值观,面对看起来绝对理性的方形树,反而很多理性的人接受不了它——“这一点儿也不拓扑。”一位教授丢下这句话而去。
不管它来自哪里,这或许不是我们的宇宙中该有的东西。至少不应该生长成这样。我们的宇宙纯粹又放松,每一个点在出发之前都是“想也不想”。而方形树有点像我们的思考方式,它看起来把一切变得简单而整齐,其实却别扭而不真实,它看起来像是人工的,它跟野地一点儿也不搭,而放在充满了钢筋水泥柱的城市里,放在同样高高的方方的了无生机而令人窒息的高楼大厦之间,才显得不那么遗世独立。
也许只是因为“自我生长”这个词和方形结构就不搭,虽然真正的无拘无束的自由生长也是不存在的。我们总是扪心自问:今天我们自由了吗?然而今天我们的胳膊还是胳膊,腿还是腿,眼睛不多不少正好两个,不然你就会崩溃掉。我们的容错率很低,体温高了0.5摄氏度就会难受的不行。地球是这样精准地包容着娇贵的我们,包容着娇贵的我们称之为“生命”的东西。
而方形树只存在于我们畸形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