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98年洪水的记忆

一片黄色的浑浊的水面，水面时不时泛起白色的泡沫，有断木残枝飘过，鞋子，脸盆，塑料垃圾，死猪，缓慢的水面上漂流，时而有灵敏的水蛇游过引起人们的呼声。以上的这些，是我对1998年那次洪水的画面记忆。

1998年，我6岁，实在是太小了，那些模糊的片断，曾经我以为我忘了，在今年，在最近，却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如今，2020年，我28岁了，我开始认真的回想，当年的那场洪水给我带了什么？当年，实际上发生了什么呢？

我的家乡在长江边上，有多近呢，离江水最近的一户人家就是实实在在的江景房，房子就坐落在江堤之上，在房间窗户往外看，就是那条亘古河流的面容。我家的房子离长江稍远了一点，但是也就几百米的距离，小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去长江边玩，长江，意味的生机，意味着带来新的东西，意味着连接外面的世界，江边一带的堤岸与石矶，是我们江边长大的孩子的探险乐园。

然而在那个夏天，谁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什么，哦，不对，是我们小朋友，直到洪水到我们面前，淹没了我们的房屋，我们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孩子真是无心啊，心里还觉得很新鲜，好玩。我们看不见大人们晚上轻声聊天时的愁容，现在想来，在洪水快来的那几天，村里面的男人们几乎都拼了命去江堤上抗洪，江水涨的很快，男人们挑着泥沙，拖着板车，都在飞快的行走，女人们守在家里，整理家中的的物品和看管小孩，小孩子呢，尖叫着，兴奋着，打闹着，窜家走户着。有的地势较低的人家，开始搬着家里的值钱物品和被子衣物到山上去，最后，有些家庭，就在山上住了几天，好像那个夜晚，几乎大人们整夜的不睡觉，泥沙不够了，去山上把那些先人坟前的墓碑拆下埋在江岸之下抵抗江水，在农村，拆人祖先墓碑，在当时的情况下无人反对。

洪水来临的那天，是喧闹又寂静的，所有人都知道，长江决堤了，江水漫了进来，覆盖了长势正好的棉花地和粮田，鱼塘里的鱼四处游离，养鱼的人知道他血本无归，种田的人，知道田地毁了，没有收成了，家住洼地的人，知道，他暂时回不去家了，他无家可归了，有一些房屋被冲垮，你知道眼看着自己的房子被冲垮是什么感受吗？他不是灾难片里演的，观者觉得“这些人好可怜哦”的感慨。而是那个房屋，是屋主的心血，是他的家，是他一生都很最重要的场所，垮掉了，眼睁睁看着它倾斜，倒塌。因为我家地势最高，水并没有淹到我家门口，算是一次侥幸吧，但是即使洪水没有淹进我家，因洪水带来的次生灾害我们谁也无法避免，也许很多人不知道吧，洪水过境，当地的生态会受到巨变，所有的动物都特别活跃，动物比人类更早的知道洪水的来临，至少在那几个月里，晚上睡觉的房间时常会爬进蛇来，蜈蚣，蝎子，蟾蜍，豪不避讳的出现在人们的眼前和生活中。

不记得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半个月，水退去后，水留下的痕迹却很明显，房子里会有一道非常明显的水位线。泡在水里的那半截浸着不一样的颜色，有的地方发白，有的地方发黄，整个房子像是一分为二。

至于后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小孩子的记忆是短暂的，并不记得怎么度过了后半年，苦吗？忘了。也许母亲会记得，她是怎么样带着我姐弟俩熬过那半年。

我被洪水直接伤害的记忆不多，但是我想起了我的一位堂姐，我小时候很喜欢去找她玩，但是她好像总是搬家，有的时候，她连家都没有，只能暂住在别人家不住的空房子里或者牛棚之类，我想了起来，她的家，就是在那次洪水中被冲垮了，至此之后的几年，她就一直过着不断搬家，居无定所的日子。

至此，我以为关于洪水的记忆已经全部完结，却又想起来，好像是在洪水过后很久，也许是半年，也许是一年或者两年，村里收到了一批救灾物资，是几蛇皮袋别人捐的衣物，家家户户派一个人去领一件，其实可以说是抢了，一群人一哄而上，每人抢一件，也顾不上合不合适自家的，但是没办法，物资匮乏，也没有人多拿，大家只是怕自己没抢到而已。

我清楚的记得，我的母亲拿回来一件白色的外套，天呐，我太喜欢了，那件白色外套，装着拉链，有一个连衣帽，最最神奇的是，它的帽子上竟然有一对白色的兔子耳朵，我太喜欢了，那时的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新颖时尚衣服，像是来至于另一个宇宙，带着那个宇宙的时尚与美丽，出现在我的世界，当时的我们，穿的衣物都是母亲带着我们去街上的裁缝店里在扯布量身做的。从来没有穿过在市场上买的衣服，更是没有见过带着兔耳朵帽子的款式的衣物，但是那件衣服，却不是我的尺码，那是一件起码是十五六岁年纪的人的衣服，当时的我，个子太小，穿上就到脚踝了，但还是无法抵消我对它的爱慕，那件洁白的衣物，像是一个梦，是灰姑娘的水晶鞋，是阿拉丁的神灯，是我儿童时期觉得我最昂贵的一件衣服，拥有那件时尚的救灾衣，我觉得自己像是握着宝剑，拥有了某种神秘的力量，我是我们小伙伴中最大的幸运儿，因为我拥了它。

但是后来，因为我还太小，无法穿它，母亲便说，把它拿去跟别人家的衣服换换，看能不能换到一件我能穿的，我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是在生活面前，自已的喜好又算得了什么呢，当时的我，只好沉默的点点头，看着母亲拿着它出了门，后来的后来，换了一件什么衣服回来我已经忘了，我最喜欢的那件衣服没有了，我拥有过它，但是时机不对，我又失去了它。在一个孩子的成长中，伤心的事情总是能很快的遗忘，这件事也就慢慢过去了，但是我还清楚的记得，我当时得到那件宝物的心情，那样的不一样，那样的欣喜若狂，那种极大的满足感和快乐。

不知道当初捐那件衣物是谁，她应该不知道，她捐出去的衣服，成了一个灾区儿童童年的圣物吧，虽然最后没有留下那件衣物，但还是非常感谢当初捐衣服的小姐姐，希望她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