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那棵树

在我们家乡那里，堂屋的门前右侧，通常都会种一棵树。

奶奶家门前种的是无花果，外婆家的是夹竹桃，大姑家的则是一棵大大的核桃树。只是后来，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门前的那棵树全都被砍了，而一家人的命运，似乎也在门前那棵树被砍之后，悄悄地改变了。

印象最深的是奶奶家门前那棵无花果树，因为我在奶奶家待的时间最久。我并不喜欢吃无花果，果实黏黏糯糯的，而且一股奇怪的味。前几年结果了，我们还会一个不落地吃掉，甚至最开始的几年，因为果实太少，而且结得小，不能吃，偶尔几个能吃的，我们都争着吃。到了后来，每年都没人正眼瞧过，很多果实就在枝头上被飞过的鸟儿吃掉，只有奶奶还会偶尔吃几颗。

树越来越大，果实没人吃，树在门前又碍事，于是我们就把无花果树砍了。

之后我大姑就嫁给了一个和我爷爷年纪差不多的人。当时大姑父是爷爷的朋友，而且他还有妻子，只不过卧病在床。因为是朋友，大姑便偶尔回去照顾大姑父的妻子，后来大姑父原来的妻子去了，而大姑和大姑父一来二去就好上了。在当时的那个年代，嫁给一个鳏夫，而且比自己年纪大那么多，别提多丢人了。于是我们全家和大姑家都不再来往，我记忆中小时候几乎从来没去过大姑家，那么多年，去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当时我还以为大姑是一个我们远房得不能再远房的表亲呢。

然后是我二姑，家里实在是太困难了，二姑早早去广东打工了。那时二姑相亲认识了一个附近村子的小伙子，当时两个人十分亲密，几乎都要到谈婚论嫁了。那个小伙子经常住在爷爷家，几乎算是半个儿子了，家里有什么活都抢着干。后来他实在不知道做什么，还是二姑拿出了自己攒的钱给他，让他做货郎担。二姑那时很辛苦，赚的钱大部分都打回来，给爷爷拿来盖房子了，自己留下的并不多。只是那个小伙子拿着钱就跑了……后面几十年我奶奶日夜烧香诅咒他，甚至还上门去找他们，但都无济于事。好不容易二姑二十七八岁相亲碰到个还算可以的男人，结果嫁过去之后，天天被刁钻的公公婆婆打骂，姑父也很软弱，并不怎么能帮到她，虽然有了两个男孩，但二姑终于还是和他离婚了。但是关系怎么可能说断就断，拉拉扯扯几年后，他们又复婚了，不过姑父和二姑的公公婆婆以及大哥大嫂彻底闹掰了，一家人清清静静地过日子。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在路口卖水果。后来家里盖了两层楼，又在乡里买了两间门面房。只是因为姑姑和姑父经年累月透支身体，他们比我妈妈和大姑都小很多，却看上去老很多，而且腰还动不动就痛。

还有我爷爷。我永远忘不了那年的暑假，我放假了，去我最喜欢的四姨家住着玩，结果没去几天，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早上，妈妈打来电话，说是我爷爷走了，让我赶紧回家。于是我就坐大巴回家，只是那时十岁多的我，并不知道爷爷走了意味着什么。回到家，看到很多人都围在爷爷家院子里，而爷爷，就躺在正对着堂屋门口的一口棺材里。那时的我，心里并没有多少悲伤，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近死亡，并不知道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后来听说是爷爷在前一天中午，大热天的，从烟地里干活刚回来，就又去给牛割草，结果突然脑溢血，人就这么没了。我相信那时只比我大四岁的小叔和我一样，彻底懵了，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爷爷走的那年，才刚刚六十……

至于外婆家的那棵夹竹桃，其实我还是挺喜欢的，不知道是因为扦插还是种了两棵，那棵夹竹桃花又有红的又有白的，特别好看。最开始左右两边都各有一棵，只是左侧那棵才种了一年就死了，后来就一直没种了。而右侧的这颗夹竹桃，每年都开很多花，长得格外茂盛。有段时间《甄嬛传》热播，我们还一直开玩笑，说什么夹竹桃叶子有毒，这棵看上去那么好看的树竟然这么可怕，早晚有一天要把它砍了。

后来，听看风水的人说，屋前种夹竹桃对家里不好，然后我们就真的把那棵夹竹桃砍了。

外婆却病了。或许是夹竹桃还没砍之前，外婆就病了吧？当时外婆各种乡间医生大夫都看过了，还有很多看神的也看过，记得有个人看完，说是某某个寺院的西面的某某个神，要请外婆去，要备多少祭品去祭拜，求她放过外婆才行。或许就是那个时候请人看的风水吧，然后就把夹竹桃砍了。只是外婆却一病病了十几年，最开始还能走路，后来直接就卧病在床，大小便失禁，因为妈妈是外婆的大女儿，而且距离外婆家很近，外婆常年住在我家。妈妈细心照料着她。中间也断断续续的，外婆时而会好一些，能下床，甚至能做些轻一点的活计，比如刷刷碗剥剥玉米之类的。那时每天早上，妈妈都要给外婆沏一碗鸡蛋，我从小到大最喜欢吃鸡蛋了，不吃肉，只吃鸡蛋，鸡蛋是我人生中第一爱吃的食物，每天眼巴巴地看着外婆吃鸡蛋，而我，什么都没有。只是外婆熬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去，前几年终于还是走了。

还有舅妈，其实舅妈并算不上一个好的媳妇。不知道是外婆的性格太怪，还是舅妈要求太多，总之住在一个院子里，外婆外公和舅舅舅妈的关系格外恶劣。有一段时间，舅妈回娘家好长时间，不知道有一年多还是多长，具体我也记不得了，不知道当时是在闹离婚还是怎么的。那时我太小了，根本不明白这些事。只是后来舅妈就又回来了，好像比以前好一点了。以前是我四个姨妈和外婆对舅妈都有意见，舅妈那次回来后，好像几个姨妈和舅妈也都还算和气。虽然外公外婆只有一个儿子，姨妈们给外公外婆的钱他们还是会给舅舅。本来我以为，舅舅舅妈和几个姨妈她们终于能好好相处了，结果没几年，就在去年，舅妈突然就去世了！说是得了什么癌，治了几个月，花了很多钱，终究还是没能留下来。以前舅妈的身体一向很好，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病，结果突然就走了，留下我还有一年才能大学毕业的表妹，以及才十几岁的表弟，以及很多欠下的治病钱。

外公外婆一共有五个女儿，一个儿子，我老妈是老大。妈妈和爸爸好像从我记事起，一直到现在，几乎天天吵架，我从来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而二姨妈，自从结婚之后，几乎很少会回外婆家，不拿钱不拿礼的，二姨夫似乎特别不好说话。而三姨妈，我从小就觉得三姨妈和三姨夫好浪漫啊，三姨夫当年开着车去外婆家提亲，他是修车的，当时赚挺多钱的，我还跟着他们一起，第一次去县城住了一段时间。可惜三姨妈前几年离婚了。而我最喜欢的四姨妈，结婚后一直省吃俭用到极致，应该是家里不太富裕吧。至于和四姨妈双胞胎的五姨妈，记得当时好像是谈了一个男生，只是不知道是外婆家不同意还是怎么的，那时我经常看到五姨妈偷偷地哭，后来就相亲，然后匆匆嫁了。去年，好像三姨妈还说什么五姨妈好像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还是怎么的，要跟五姨夫闹离婚。只是去年过年回家，五姨妈看上去还好好的，至于五姨夫，他没去，我不知道他们到了什么地步。

大姑家那棵核桃树，一直存在我的幻想中。因为爷爷家和我家和大姑家几乎断绝了关系，我从小就几乎没去过大姑家，只是有一次，爸爸从奶奶家拿了几颗核桃，说是大姑家院里的核桃树结的。那时的我从来都没见过核桃那么金贵的干果，更别提吃了。自从吃了之后，我便天天想着去大姑家吃核桃。后来我老爸也看开了，和大姑家慢慢地恢复了来往，我也去大姑家住过好多次，终于见识到了那棵大大的核桃树。

只是没几年，因为大姑父要把原来的房子拆掉，盖新房，要把新房往前挪，而核桃树挡住了，就给砍了。

小时候，大姑家的生活，简直是我看电视才能看到的完美生活。只比我大两岁的表哥，以及比我大四岁的表姐，他们吃的穿的用的，全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我直到现在买衣服还都是没有牌子，捡便宜的买，而他们那时候就能穿那种有牌子的。而且他们的小玩具小摆件，都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因为大姑夫家的特殊情况，大姑父和前妻生了好几个孩子，关系特别复杂，大姑也受了不少气。只是至少大姑父对她很好，而且大姑父真的活得很精致，特别会烧饭，而且是附近有名的木匠，做各种沙发柜子之类的。关键是大姑父还有退休金，脾气也很好。记得最深的一件事是，大姑父买了一辆小摩托，用了七八年还是跟新的一样，停车不能日晒不能雨淋。而我们家的摩托，才骑了一年，就跟骑了好多年一样。可是毕竟大姑父年纪大了，前几年还是走了。走的时候，找不到治病的钱，他前妻的那几个孩子全都不拿钱，连人都不来。

大姑家的日子，是我从小就一直羡慕的日子，只是随着大姑父的离开，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所幸表姐也嫁人了，就嫁在本村，离大姑家也不远。出嫁前表姐也是谈了一个，家里说什么不同意，那段时间她也一直很叛逆，各种不开心。但是没想到，嫁了之后，日子竟然还算过得可以。而表哥也终于结婚了，巧的是表嫂也是本村的。本来表哥也喜欢之前高中班里的一个女生，但是那个女生也结婚了，听说都要闹离婚了。经过大姑父的事，表哥就也匆匆结了婚。表嫂家还出一半钱，给表哥表嫂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照说日子应该还算可以，只是比我大两岁的表哥，大专毕业，却只能在厂子里做普通工人，没啥前途，钱也不多。而且表哥表嫂对大姑也并不好。以前每次我去大姑家都十分羡慕的生活，现在我去了都觉得有些窘迫。而且奶奶一直到现在对大姑的态度都很不好。明明大姑有事没事就给奶奶买这买那的，奶奶就是不待见大姑，跟她接几百块钱奶奶都像仇人一样，自己不借还不让别人借。而对几乎从来不看她的二姑格外好，存的钱全都给二姑买房子了。

其实我真的很怀念很可惜那棵大核桃树，奶奶家的无花果我不爱吃，外婆家的夹竹桃有毒，可是核桃树呢？那么大一棵，每年都能结好多好多核桃，我很喜欢吃核桃，可是和大姑家关系缓解后才没两年，那棵大核桃树就没了，我也没了吃核桃的机会。

我不知道奶奶家、外婆家和大姑家门前的那棵树，和这个家庭冥冥中是否有着某种奇妙的关联，又或者其他家庭门前的那棵树，和自己的家庭又有着怎样的关联。但我真的很希望每个家庭都能像那棵核桃树一样，常年都硕果累累，生老病死都能安稳喜乐，希望每个家庭的命运都能一直和顺美满，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每个人都知足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