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桂如雪吗?”——尼罗《紫金堂》
尼罗写文风格是“冷静的摄影机”,我也以为自己只是个看客,旁观一段民国旧故事而已,结果看到最后这句却一下子崩了。
“你是桂如雪吗?”
一股涩意突然就窜上了眼睛。
故人来访,问金世陵什么时候结的婚,他自己一边算着,一边觉得好像跟太太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些爱恨情仇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但放下了也没有一座像样的坟冢让他追思,那人死得狼狈不堪,葬得寒酸寂寞。他平常是不想的,记忆极偶尔地涌上来时,就只好去信那轮回的传说——注定没有回应。雪生自顾自地唱着儿歌,只有潮湿的晚风扑啦啦吹进车子,抚干他脸上的泪痕。

金世陵,人如其名,带着一股纨绔子弟的气息;但再一品,金陵即南京,承载多少兴衰往事,富贵之外又加一层时光的灰色滤镜。作者反复用的一个形容是“坦诚的孩子气”。那时他仗着一副好皮囊、家里的权势和一点讨人怜爱的神气,简直处处得意,事事顺心。爱桂二就是爱,喜欢曼丽就是喜欢,讨厌周小姐就是讨厌,多简单。
但后来呢,金家呼啦啦大厦倾倒,从北平的寒舍,到重庆防空洞,再到香港一隅偏安的宅子。从呆在老将军身边,到无所谓地跟黄安琪结婚生子。拜高踩低朝不保夕抹掉纨绔的天真,世情冷暖和连天炮火催逼着他长大,他终于从无知无能的阔少被磨成了周转逢迎的大人。
桂如雪这名字多好啊,白茫茫大雪把什么都埋葬了。桂二死了,葬的不止是他自己,也葬了那些爱恨怒、贪嗔痴,葬了金世陵那一段从心所欲、爱恨自由的人生。

忍不住往回翻着回味,又打开《天涯歌女》来听。如果说尼罗的字是刀子,那歌就是洋葱,把我含着的眼泪直往下催。
又想桂二如果不是庶出,如果不是有桂二那样的哥哥,而是有金家那样的大哥二哥,就不会长成那番脚步如飞、不时发疯的样子,大概会更像金世陵一些吧?他一生中最浓烈的感情 大概也就是占有和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不能承受见不得光的惴惴和可能离弃的结局,一定要紧紧攥在手里,攥紧了才行。
但谁说过,爱似流沙,攥得越紧,流得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