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预告 | 《迤逦集》

《迤逦集》
柯卫东著
启真馆·浙江大学出版社
2020年5月
旧书的趣味
旧书自然是原装本的好,因为原装本保持了书出版时的原样,至于为什么那就不知道了。但中国的古书有些例外,因为无论是宋元版还是明版,流传至今的大都已经过重装,改为了线装。叶德辉写过一本《书林清话》,其中有一整套关于书籍装潢的雅俗讨论,古书界也有流传的一套修书技艺,都是打算把书好好折腾一番的。然而如果宋版是蝴蝶装,明版是包背装,是不能改装的,因为这都是珍贵原装货。
清末和民国的洋装本书也同样是不宜于改装,改装以后就身价大跌。图书馆常把平装本改为精装本,这些书流到市场上来的,且不论制作有多简陋,只是将开本切小这一项就让人无法接受,在精装本中保留原封面的做法也让人觉得十分怪异,所以我从来不要这种书。
旧杂志做成合订精装,并保留原封面和封底我却能接受,因为这表明是杂志的合订而不是一册书。中国书店制作的这种合订本,也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老装订好。新装订的绿色硬纸面本,经常会发现有几册复印本夹在里面(是为了多做几套而把原来完整的拆开),为了表示对这种做法的厌恶,有人称之为“绿王八壳本”。
我以前曾见过香港索斯比拍卖图录,有一册《毛主席语录》的首版,被改装成书口刷金、牛皮面的花哨装帧,看了以后却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因为这就是西方人对书籍的惯常做法:在以前他们的书印出来都是简装的,买了以后送到专门的订书铺再订成皮面书。受到这个启发,后来我把几册失去封面,而又敝帚自珍的书也改装成精装本,这是收藏这些书又不懊恼的最佳方法了。对于石印线装油光纸的小说,我是不喜欢的,字小如蚁,翻读不便,也无法插架,唯一可取的是有插图,虽然插图画得也不好。我有进步书局版的这种《老残游记》,一部四册,但字较大,排版也还算疏朗,每回两幅插图(这是最有意思的部分)。我把这部书也改装成洋装的精装本,觉得克服了所有的缺点,成为我独有的精装大字插图本。
原版的精装本最好的是有护封,就是所说的包着书皮的原包装纸。因为这张纸很容易丢,有这张纸的就是完美版本(当然对我而言纸也要好),没有的就是有缺陷的。一本精装书是否还保留包封纸,以及包封纸的完美程度,这之间,价格会有惊人的差别。
民国版的精装书能保留护封的十分稀少,有的甚至并不知道原来是不是有护封。网上曾拍过一册生活书店初版的《边城》,为软精装版,有完美的护封,拍出价为四千元。如果没有护封的话,其值应在一千元以内。我本人一直想买一册知堂的《苦竹杂记》,这本书是《良友文学丛书》的一种,软精装本,护封是呆板的统一样式,与其说是漂亮,还不如说是拼凑。我手头原来有一本,就是既没那张纸书品也不佳的,后来在西单商场后面的横二条旧书店碰见过一次,书品好但没有护封,售价六百元。而后旧书价飙升,书店里看上去再没买到的可能,网店有这书拍卖时(还是没护封),价格是三千元。有一次我浏览网上书铺,意外地发现一间铺子有梦想中的那册书,并有完美包封纸,售价为四万元,在我看来这是十分离奇的价格,但悲哀的是后来竟然也售出了。所以至今我还是只拥有当年花五十块钱,从新街口书店马某那里不太情愿地买回来的那一本。
以前我曾在潘家园以很便宜的价格买到两册世界书局版的书,为精装的张恨水小说《落霞孤鹜》和《春明外史》。外包牛皮纸,我打开看时,有非常完美的护封,原有玻璃纸也丝毫未损。这两张护封以前没见过,因为是流行小说,就更为难得了,我觉得大概没人能拿出第三本这样的书了。
西方出书的传统都是印精装本,这和中国不同,清末和民国版的书,多数为平装本。中国的平装本最特别的地方,就是印各种封面画,有些封面画很有名,如鲁迅的《呐喊》《彷徨》、徐志摩《猛虎集》等。但我以为清末的书更有趣味,一是稀少,另外还有一种特别不现代的古老的味。
因为是平装本居多,不易保存,所以旧书的品相很重要。有些书并不算难得,但是我想找书品好的就十分困难了,比如老舍晨光初版的《四世同堂》,共四册。这个版本的单册虽然很常见,但要凑成一套书品好的,就会遥遥无期,至今我连一册也还没买到。所以最好的初版书,其首先是要书品好。
自己喜欢读的书,读一册新版和读一册旧版有什么区别吗?对我来说是有的。比如我有旧版精装的《札朴》(清桂馥撰,1959年中华书局出版)和《癸巳类稿》(清俞正燮撰,1957年商务印书馆出版),后者知堂先生在文章中常给以赞赏。这种繁体竖排,很精致地印在糙纸上的书本,比起读电脑横排简体的书,感觉要愉快得多。当初老友谢其章兄也曾到处找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三联版的《古董琐记》,但是运气很差,总是失之交臂(我没说我已经有两册)。这一版的《古董琐记》有两寸厚,大三十二开,封面用很厚的纸,邓氏自题书名,扉页题篆文,内文带边框和竖排繁体(这是重点)。这书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由中国书店和上海书店又印了不同的两个版本,只能说是乏味的文字载体。但这老版的《古董琐记》似少有人能领略其中的趣味,售价从来也不超过百元。
有些老版的书我是从来不读的,比如知堂的旧版。我读的时候都是读新版的,有这些老版放在那里就满足了。
迷恋于旧书的人,通常还有各种常人难以理解的癖好。比如我希望学术书是大开本的;翻译文学最好是有插图的精装本;而文学书是三十二开,我不喜欢太小的开本;我还喜欢平装本书的封面有折口,最不能忍受的是封面损角和整本书的书角被磨圆,遇见这种书品不好的书不论多珍罕也想放弃。
有时候保持愉悦心情最好的方式不是买到一册初版,或者一册珍本(那样通常都要花很多钱),而是发现一册喜欢读的书的旧版,有着舒服的排版和开本,书品也很好,只需花去不必担心的钱。有次在海王村东廊,我见架上有上海古今书室版的《艺洲双辑》,灰色厚纸封面,十六开本,文字为四号字竖排。这本书的这个版本不算珍贵,但是这本保存如新,还包着老玻璃纸。因为当时买了许多书,我觉得稍放一下,不会有人买,结果改天再来看时,已是杳如黄鹤了。
2006年7月25日撰
2018年11月26日重写
(本文选自《迤逦集》,即将上架)

迤逦集
柯卫东著
简介
作者本身为藏书家,收藏了多种珍贵版本图书,在这本书中,作者针对许多珍贵古籍和近代藏书做了详细分析,也抒发了对旧书之爱。这本书分为两编。第一编各篇是之前所写,现以做出修改,并附有大量图片;第二编为近年在报纸媒体所发新稿,有些篇尙未发表过。因为前后各稿陆续写成,时间有十年之久,故名曰《迤逦集》。
作者
柯卫东,祖籍浙江兰溪,北京人。哈尔滨船舶工程学院(现哈尔滨工程大学)七八届本科生。钻研哲学、文学、现代史,以藏书、撰稿为主业,出版过《旧书随笔集》(广西师大出版社)、《旧书的踪迹》(花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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