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经过去的六月里…
在已经过去的六月里,我正式地抵达了十七岁。
我十七岁的那个夜晚下着小雨。锤哥说他给我准备了一个大礼物,烟花,够大的。只可惜天气不作美,那晚没能放出来。锤哥在艺术节那天晚上把这场烟花放了出来,但是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没有能精确通知我放烟花的地点。当晚我收拾好东西在教室里停留了一小会,还是决定直接回寝室。走到一半我突然听见一声巨响,那是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声音,一轮接连着议论,近乎要把我沉默的大脑炸开。我一时间竟然无法判断准确的方位,只是抬头仓皇四顾,不知道那烟花到底藏在大成殿的飞檐前方,还是躲在实验楼的避雷针之后。当时我正顺着操场边的人群沙丁鱼一样地往前挤着,但我突然间决定掉头冲向西边沁园上方的连廊。我往那边没命地奔跑,周围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当我终于冲出大成殿月下的阴影时,我看见最后一朵红绿的烟花在古旧的居民楼和黑暗的四号楼中间的夜空里染开,那里鼓楼的夜灯隐隐闪烁——是的,我只看见了这最后一朵烟花,但它足够惊艳,它是属于我的,我第一次拥有属于我自己的一朵烟花。
我一生中经历过的无数次浪漫的时刻都不如这一次。
。
有一天我和我的父亲一起在沿江东路骑行。我突发奇想摘掉眼镜。当这厚如啤酒盖的镜片从我眼前移开的一瞬间,世界仿佛忽然间跌入梦境。我眼前的一切化为团聚着的色块,橘红色的灯光变成蒲公英的形状,所有的道路和草木,乃至这黑夜,都如疯一般地摆动。我在这风里泪如雨下,注视着这无比陌生的世界,感觉自己像一个LSD服用过量的病人,完全意义上地被抛弃。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父亲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他处在一个比我更深一层的沉默情境中,乃至于我差点撞上一辆车他也没有记得提醒我。我曾经用心地思考死亡,并且坦率地表达出我对死亡的恐惧。我怕死,我愿一直说。但我始终没想明白这人间到底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我没有梦想,也没有权利享用爱情。我的家庭幸福却沉默,我的国家昌盛却暗流涌动。当我独处或偕行,我总是无时不刻地感受到孤苦。我在十七岁之前已经像极了一个七十岁的老头,没有斗志,习惯庸碌,行将就木。十七岁的时候我躺在雨里,窗外雨击打空调外机的声音在我的脑袋里左右撞击。我赤身裸体,用薄薄的被褥把自己裹住。我能感觉到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滴血液的存在,有一瞬间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只有耳机里面刘弢的歌声嗡嗡作响。我从小就很怯懦,怕交际,怕开口,怕一切……我想到未来的某一天我的父母苍老地不能行走,想到我们将被疾病缠身,被避之不及的意外打击,我倏然间会感到一阵压迫,我将会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男人,一个肩上扛着所有压力的顶梁柱。尽管我想逃避,但它毫不避讳地就站在那里,我没有理由不去面对。
而现在,我十七岁了。我将有更大的象牙塔,更厚的镜片,更深的悲伤和沉默。我看见青春已经完全从我的父母身上流逝,我能清晰地感觉苍老向他们猛扑过来。我无法想象有一天我将皮肤粗糙,黄斑密布,秃头、掉牙齿。我难以接受衰老,就像我难以接受他们的苍老一样。我感到无力且愤怒。
“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 本文版权归 JeuxInterdits_ 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 了解版权计划
-
专杀玉玉症 赞了这篇日记 2021-06-18 11:48:12
-
JeuxInterdits_ 赞了这篇日记 2020-11-14 23:5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