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时代(中篇)
如果不是因为那堂课,我不会注意到她。 听同学们说,她有些不太正常,这是最近才出现的状况。她近来常做些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可惜了!多么阳光开朗的人儿,却说疯就疯了!” 同学们私下议论纷纷,似乎都认为她疯了。 我却不那么认为,我不认为疯了的人会有如此清晰的答题思路,也不认为疯了的人会高昂着修长雪白的脖颈,所以我也不会对她拥有如此美丽的侧脸而感到可惜。 那天下午日头正盛,窗帘挡不住暖冬的温情,一缕阳光斜铺在她的脸庞,坐在后排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的我竟然可以从人缝中看到她的侧脸,细密的茸毛泛着莫名光泽。她的整个身体不协调地混合着文青纯真的气息与高贵的公主气质,一同沐浴在一种祥和忧雅的气晕里。 眼角余光里是阳光照射下我与她之间空气中上下飞舞的浮尘,我听着上课粉笔与黑板的摩擦声,摸着手机屏幕反光里不自觉上扬的嘴角,随后我转头望向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光头,打球去不?”哥们小黑问我。 “…啊?哦,不了。”我沉吟了一会,“要学习。” 小黑逐渐瞪大了眼睛,“靠,别开玩笑了,走吧,我们去大杀四方!” “放你娘的屁,你才开玩笑,好学一次不行啊!”我笑骂道,“最近是真的喜欢学习,你自个玩儿去吧啊。”随即我一扬手里的书,挑了挑眉毛。 “切,发什么神经…”小黑嘟囔着,将信将疑地走开了。 我抬手看看表,时间快来不及了。 我迈步走在路上,空气冷冽清新,夜幕泛着笑。我滑开手机,再次看向聊天置顶的那行字,“那就明晚在自习室见了哦!” 想起那堂课过后,我无所不用其极地打探她的联系方式时,我就感到一阵好笑。别过哥们将她名片推给我时那似笑非笑的脸,我才发现我的联系人里有她! 紧接着突然记起早在一年前便因为某种原因加了她,但与她的关系却只限于点赞之交。我真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愚蠢的我白白浪费了一年美好时光! 就在昨天,在聊天对话框里编辑好自我介绍,反复犹豫掂量着,我才小心翼翼地点了发送。没想到我很快就收到了回复,这才有了今晚在自习室一起学习的约定。 反手让手机滑进裤兜,我竟没发现我的手在微微颤抖。昏黄路灯的投影下,我的脸庞不可抑制地开始抽搐,我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冲动狂喜的情绪。混蛋!怎么就管理不好自己的面部肌肉呢!我深吸一口气,冷冽的空气替换了我烧得炽热的肺气。 我加快了脚步。 穿过幽暗的长廊,眼前出现了一个透着微光的长方体,位于楼层间的架空层。在其中间横着条合成铁将一整块巨大的玻璃切割成上下两块供镶嵌的玻璃,在合成铁中竖着插入多条柱状的不锈钢,便使玻璃自动形成合适的大小,看上去异常美观。 长方体从里面围上了窗帘,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有顶上未拉紧的窗帘里逃离出可怜的细小光束,还在玻璃的压榨下变得支离破碎,映在整个长方体上,发出幽蓝的光芒。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就要跟她单独见面了么? 由于窗帘的缘故,玻璃完全可以当做镜子使用。我靠近其中一块玻璃,在上面映出了我还算不上丑陋的脸庞,我要做好充分准备,这是一场艰难的战斗。 就在我使劲按压我的头发,使其看上去更顺滑更蓬松的时候,我面前的窗帘突然“飒”地一声被拉开了。突如其来的白光让我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下一刻我便发现一张人脸就这么突兀地印在了玻璃上。我努力压制着已到喉咙的喊声,可是心头的狠狠一震,使我明白我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惨白的脸在白光与幽蓝光芒的衬托下更无血色,但也不难看出是个女生。她那被眼眶挤压着快要与眼镜合为一体的眼珠子动也不动,臃肿到鼓起的腮帮子紧贴着玻璃,像两团发酵的面粉团子。配合着她的面无表情,似是看向黑暗的夜空,也直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嗨,同学,第一次来白炽公寓吧!”一道低沉的男声帮我解了围,我心里暗自感激。 “啊,对。”我正疑惑白炽公寓是什么来着,他却好像知道我心中想法,朝我手上的书努了努嘴。我便有了一丝明悟,白炽公寓似乎指的是眼前的自习室? 他的眼睛很有神,却总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丛林里专注觅食的凶狠动物,但我又能感受到他并无恶意甚至有点人来熟的气息。 “你可以叫我役子。”那人伸了个懒腰,“别被余儿吓到了,她就这样,并不是针对你。她比较敏感,把脸放在玻璃上是为了使自己冷静下来,从而得到更好的“成长”效果。” 尽管我并不清楚什么是“成长”,但还是做出了然的表情,并试探性地问道,“逸子?” “哈,是避役的役啦。”役子伸手搂过我的肩膀,“走吧,进去吧,时间不多了!” 没走几步,又听见后头“飒”一声,光亮消失了,想必是那位叫余儿的姑娘已经充分冷静了吧。 门只是两扇普通的铝制门,一扇上了锁,另一扇也仅可供一人通行。 瞥见门下缝隙亮光时,我兴奋地以为开门就可以看见一个新世界。 我抬手看表,时间刚刚好,应该可以给她留个好印象!我拍了拍外套袖子,抖了抖肩,再一次把头发往后理了理,犹豫着抬脚,放下,再抬脚,再放下。 “哥们,还等什么呢!”役子催促道,“走你!”说着便推了我一把。 是啊,她还在里面等着我呢!还等什么呢!我被推着跌撞进了白炽公寓。 抬脚没入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带着我进来的役子却不见踪迹。我迷惘的抬头看,四周千篇一律的白色,一眼望不到尽头,可是我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一种莫名的罕见的舒服。 真是怪异的感觉。 偌大的空间里,我想也只有我的影子陪伴着我了吧,我低头看向地面,影子...影子...影子呢?!我旋转起身子,快速扭头,用尽了伎俩,却毫无用处。我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我的影子不见了。我开始感到害怕,朝前跑去。虽然我不知道哪里是前面,哪里是后面,但是我知道我跑的方向就是我的前面。 “砰”地一声,没跑几步便狠狠摔在了地上,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我用力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正压在一个女孩身上!我赶忙说抱歉并移开自己的身体。 从种种迹象上看,我刚才是被放在走道的书箱给绊倒的,并撞在了坐在靠走道的女生,连带着她一同摔倒在地。由于我拉了个人肉垫子,就只是摔了个屁股墩而已,可那位被我当垫子的女生脸上却多处擦伤。 我感到十分愧疚,却没有多余的记忆。 女生从地上爬起来,毫无情绪地快速整理好书箱,紧接着又趴在书桌上看起题来。哼都没哼一句,看都没看向我一眼,像是一头被开水烫得不会哼哼的死猪。虽然感到万分抱歉,可还是不自觉地联想到了。 宛如一切都没有发生,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甚至没人抬头。我就这么立在走道中间,与各种拥挤在地上的书箱争抢领地。我对于这类物品没啥好感,可能是因为它除了绊倒人之外,我还没发现它的第二个用处吧。 突然莫名的一股粘稠的热气蒸腾而上,沿着脚脖子往上爬,打着转地将我整个人捆绑起来。我觉着我有点抻不开手脚了。 役子挥手招呼着让我过去坐他旁边,我很高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人招呼我。我缓慢挪着步子,摇摇晃晃,被书箱挤着我觉得我又要摔倒了,可我并没有倒,相反的我极其顺溜地滑进了位置。 我终于有时间可以打量这片天地。 面前是一张大书桌,台面一摞摞书堆得似山那么高,也把桌面切割成八等份,相应的匹配了八张椅子。说是八等份,却也小得可怜,刚足够笔尖落下的位置。 走道上是横七竖八的书箱,可能只有壁虎才能灵敏地躲过所有的箱子,这个我早有体会。在书箱的旁边放置着枕头,甚至还有摊开着的睡袋。 头上嵌着八根白炽灯管,交相辉映着把书上的黑字都照得发亮。按理说,四根白炽灯管已经足够,却像是怕住户为了白炽灯大打出手,甚至不惜掰断成两截,用尺子量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似的。给一张桌子配置了八根白炽灯管,这张桌子才安静下来,相互分享起了灯光。 摞着的书上散发着圣洁的光。 白炽公寓里总共两排二十二张大书桌,供给一百七十六户人家需要。她告诉我她的号码是七十九,我低头翻找起来,直到我推开摞着的书的一角,才发现我是八十号!也就是说,我对面就是她的位置! 对,在成堆书的最顶上,有我最熟悉的印花笔记本!她真是在这里面学习的!我的脸上泛起了奇怪的红晕。 可是她人呢?座位空落落的,除了懒洋洋躺着的书,丝毫没有她来过的痕迹。我抬手看表,却被眼角余光里的巨大钟表所吸引。 在目光所及尽头的高处,一根粗壮的钉子,我分不清是什么材质的,直接凿进了钟表底部的六号指示标,用来保护表盘的玻璃多数已经不见了,只有些许残留反射着白色的光。却丝毫不影响巨大圆盘状的钟表尽责尽力地走着,可是没人抬头看表,他们都有自己的小钟表。 每跨一步就离起点更近一步。 走在钉子上的钟表正在立正,不偏不倚十分正直,想要知道你头歪没歪,对照便可知晓。此刻已经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她还没来。 我把书平铺在桌子上,用手拖住腮帮子,她可能是因为什么事给耽搁了吧。 在巨大的钟表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储物架,上面塞满了不知名的快递和一次性用品。我觉得我适合坐在上面看书。 又过去了十分钟,她还没有来。 我逐渐平静下来,我打开手机,再次看向了聊天记录。 “你好。”她很有礼貌。 “你也好,我想认识你。”我直截了当。 她没回我。 “听说你在自习室里学习?带上我吧!”我再次表达意愿。 “是,我在七十九号。”她回道。 “那就明晚自习室见了哦!”我单方面盖棺定论。 她都告诉我她的位置了,她会来的!我抬头看向现在属于我的那根白炽灯管,我也能看到对面的和旁边的。太亮了,亮得我无所遁形。没两秒,我就受不了了。我的身体歪向一边,赶忙低下头,我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烦闷。 我拍了拍旁边的役子,向他借一支笔,我尴尬地笑笑,我只带了书。 她会来的,我打算先写几道题。 “竭诚为您服务。”役子热情地递过一支笔。 我发现役子在白炽公寓里很吃得开。他能够记住白炽公寓里常来往人的名字,这里的人似乎也很喜欢找他帮忙。役子常这头忙完忙那头,铺在桌面的书却没翻过几页,但他毫不在意,甚至乐此不彼。 我写起题来,才发现我带的是我不熟悉的物理学。我艰难地完成几道题,对过答案发现竟然全错。我深深叹气,又吸入了一口粘稠的热气。 耳边只剩巨大钟表滴答不停地运转,我感到我的大脑沉甸甸的。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保护表盘的玻璃消失殆尽了,就应该把这钟表砸碎扔掉!我对此烦闷焦躁。可是扔是扔不掉了,钉子太紧了,人只能改变自己能够改变的事物。停也停不下来了,钟表仍在不停地转动着,毫不留情。 她还没来!我盖住题目,转头望向门口。可是大门与室内融为一体,铝制大门反射着白光。我不确定那里是不是大门,入眼一片白,太亮了,顿时我感到一阵恶寒。 假如说我是个中子或者质子,我不应该挤在这一百七十六分之一如夸脱一般大小的地方,这样我会爆炸。不对,中子或者质子怎么可能会被挤在夸脱里,这个假设根本就不成立! 我第一次感知到从椅子上传来的冰冷,保暖厚实的羽绒服都不管用。粘稠的热气和使我颤抖的恶寒不知如何瓜分我的肉体,我感到背后一阵潮湿。 随着一声铃响,我觉得是那个巨大钟表发出来的声音,可是一切都不重要了,人们鱼贯而出,些许人把自己塞进睡袋里,不一会便鼾声如雷,直流口水。 我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我不仅物理学学得不好,我还不会游泳。在我踏出大门的那一刻,里面的灯突然全熄了。我狐疑地转头再次踏进大门,亮眼的白光又毫无征兆地出现,我吓得夺门而出,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可是她还没来。 我贪婪地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像是夏天吃了冰镇西瓜似的舒坦。很快,我全身就干了。只是成了被甩干的毛巾,皱巴巴又丑陋。 我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删除置顶消息栏。“呸!我他妈就是个傻逼!想我再踏进白炽公寓一步?没门!”回去路上,在白炽路灯的投影下,我骂骂咧咧。 可是她这一整晚都去哪儿了啊? 去哪儿了啊? 她究竟去了哪?做了什么?怎么可能一个晚上都不出现!我始终耿耿于怀。 “小黑,你最近跟狗丹玩得挺近的啊!”小黑拿外卖顺便串门,我似是无意地问道。 小黑兴奋起来,“你可别提了,狗丹可逗了,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他那么好玩!”说着晃起手中的外卖,“这不,我跟他一起点的外卖,我两扔骰子,结果我输了,只能我服务他咯。”小黑撇撇嘴,不难听出他的愉悦。 我望着小黑手里的外卖,以前可都是我和小黑一起点的啊! 小黑停不下话匣子,我的思绪却越飘越远。扔骰子点数小的下去拿外卖也是我跟小黑的娱乐项目! 我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却又开始不停地抖腿。校道上运送饮料的货车停在路边,挂着空挡,引擎不断地发出轰鸣。外头下午放学人群冗杂的声音迭起,我感到了一丝不快。楼上装修的电钻声,从早上就没有停过,直往我脑袋里钻。 小黑一拍我肩膀,“死光头,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够了!” “嘭!” 伴随着我喝声的是一阵巨响,原来是校道上的货车爆胎了!瞬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我认为是我的喝声起了作用,那一刻一种满足感填满了我整个身体。 像是瀑布被快刀斩断,但凡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没有什么事物是可以斩断瀑布的,不过我们就当瀑布在某一瞬间有了停顿。快刀却不能永久改变水流的走向。瀑布从高处再次跌落入峡谷,所有声音又回流到我的脑子里。 我想我当下的表情是很恐怖的,因为小黑后退了几步,外卖从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庆幸的是并没有洒出来。不知道是因为我的缘故还是货车爆胎的缘故,小黑久久不能从惊吓当中回过神来。 他面带惧色,似乎还有点沮丧,缓缓把头垂下。 我敲击着键盘,我一直都在写关于大学生如何处理好人际关系的报告,我觉得我这方面处理的不错。我输入着无关紧要的内容,又按下删除键把刚打好的内容删除,重复往返。 她那天晚上到底在做什么啊? 房间的气氛有点古怪,就如两种不搭调的香水侵占了我的房间,我浑身别扭,呼吸声加重。说到香水,最近喜欢的一款是宝格丽的白茶。 我感觉我的体内似乎有些异动。 “小黑,你就不要跟狗丹一起玩了。”我声音嘶哑。 没有听到回话,我一阵口干舌燥,我拿起喝到一半的可乐,可是太冰了,我便又放在桌子上,等它暖和起来。 “光头,我们…我们等会…一起…一起打球去?”小黑终于回话了,我听的出来他在努力克制着自己声音的颤抖。 我下意识地想要回答,“不了,要学习。”伴随着心脏一阵莫名的抽搐,我只好咽下口水。 “还有谁?”我淡淡问道,“一起去的。” “还有…还有狗丹,行…行么?”我转头看小黑,突然感觉他看我的眼神如形同陌路,但我还是发现了些许的企盼。 犹豫了许久,“行。”像是什么东西埋入了土里,轰然一声,我盖上了话头。 冬天的夜降临得十分快,远处的连绵山川只剩下黑色轮廓,那栋附近最高的楼房像把带光的铁尺,将灰色的天空切割成两半。近处的美食街亮起了大大小小的灯光,看得人食欲大增。旁边的酒吧迪厅也开始了预热,新的一轮夜生活即将到来。 还没到点,所以球场的白炽灯并没有开。 我在黑暗的球场上如鱼得水,没人是我的对手,大开大合之间大杀四方。我好几次把狗丹撞在了地上,都是小黑去扶的他。 看着他们拍拍肩膀,相互鼓励,我并没有说什么。直到我在篮底合理冲撞区再次将狗丹撞飞,狗丹揉揉胸口,一口气上不来咳了几声。 小黑抱怨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见,还是等球场灯亮吧。” 我知道我没有必要这么做,可是撞人的快感刺激着我的神经,特别是看见狗丹被我撞在地上的时候。 百无聊赖地站在篮架旁等灯亮,还有一分钟,球场灯就要亮了。盯着与小黑聊的正欢的狗丹。我没有任何情绪,我无所谓。 我看着球场的灯,一分钟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不开呢?难道球场管理人员都不管事的吗?当一丝烦躁逐渐弥漫心头时,灯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我甚至来不及抬手去挡一下,白光便铺天盖地涌向我。 灯光暗下,华灯初上。 夜幕下迪厅里的琉璃瓦倒映着霓虹灯丰富多姿的色彩,像个只披着轻纱的年轻妇人,搔首弄姿极尽挑逗之意。一股热力将行人推进迪厅,释放着他们野兽般的最原始的欲望。 在一碗状吧台里,蜷缩在最里面的她,像只受伤的小猫,高雅地叼了根细长的万宝路。一般来说,烟不过肺的抽法都是在白瞎香烟。可她总是含在喉咙里,然后从鼻子迸发出来,她认为这样既有趣还会让她兴奋起来。 碗状吧台桌子上摆满了酒水,其中不乏上档次的名酒。她单手举起高脚杯,在黑暗中抿了一口红酒。放下酒杯,在高脚杯的上沿出现了一个完美的唇印,鲜艳欲滴像血色般刺眼,却瞬间给迪厅的频闪灯给遮盖了过去。 她一抬手,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便出现在她身后。管家微微弯腰,像是凭空出现,可这是不存在的事情。又像是从一开始就呆在她后头一般,这也不太可能。实际上管家一直在门口的长吧台喝酒,只能说他来得十分迅速且弯腰弯得十分熟练罢了。 “小姐。”管家毕恭毕敬。紧接着又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她藏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变化,有的只是忽明忽暗的烟头。她站起身来,大幅度地舒展了下身体,用力吸了一口烟,俯身吐气如兰般吹在旁边一打量了她很久的男子脸上,并轻轻吻了他的脸颊。 是的,这个吧台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那该多无聊啊。不过其他人都是她随意邀请而来的陌生人。 红唇刻在男子脸上,男子收紧了呼吸,身体直直地僵住了。周围男子却纷纷惊叹这是什么艳福!捶胸顿挫为何这样的红唇不印在自己油得发腻的脸上。 “各位,我家小姐发话了,今晚酒水由我们请了,随意!”管家的声音在嘈杂的迪厅里此刻变得异常清晰,手中的红酒杯高举着。 “喔!”碗状吧台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其他吧台的人们也投来艳羡的目光。 人们让出一条道供她优雅地迈入舞池。她终于走出黑暗的角落,她穿着有着银色亮片的抹胸连衣裙,在霓虹灯的衬托下,她整个人呈现一种流动的色彩效果。但是人们看不清她的脸,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由于她的入场,不亚于一枚核弹级别的影响力。人们再次咆哮起来,她也随着灯光与鼓点摇摆起自己柔软的身体,散发着独属于她的魅力与野性。 宛若一条美女蛇。她在舞动间突然回头,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回头。但现在却看得清她的眼睛了。她好看的眉头微蹙,一双妙目眸光流转。太亮了,她的眼神太亮了。 我揉了揉眼睛,虽然球场灯光终于亮起,可我总觉得不自在,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我产生了一种从来未有的想法,我似乎相对于光明更适合黑暗。 很久都没有这种挥汗如雨的感觉了,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有精力运动了。可今晚感觉格外好,周围人都累趴了,我还觉得不够劲。我感觉我对狗丹的态度好了许多,他确实值得小黑的认可。我板着的脸也稍稍缓和。 小黑和狗丹不久前跟我说他们去买水了,我挑了个舒适的姿势坐在树荫下,光只能照到我半张脸,如果能让我舒服地躺下,那么就更完美了。 可小黑他们迟迟不回,我升起一种异样的心思,我注意到刚才隔壁场的人好像过来跟小黑说了什么。 “叮叮。”我的手机信息提示音响起,我滑开一看,呵,果然跟我想的一样。被光照到的半边脸渐渐掀起一抹微笑,果然是白炽灯啊。 我拿着球,找到隔壁场告密那人,不等他说话,照着他面门就砸了过去。 “去你大爷的。” 很奇怪为什么那次球场事件没有在校内穿的沸沸扬扬,明明上次某位同学打球时被无意中扒掉了裤子,都可以作为半个月的谈资,我竟然隐隐有些遗憾。 我无力地躺在床上,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小黑已经一个月没跟我说过话了。小黑在做什么啊?还有她又在做什么啊? 她从来没找过我,可我对此我毫无怨言。 最近我的身体又有一些异变,我不知道我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太想知道他们到底背着我做些什么了。 房间里氧气稀薄,我记起前几天上课,我相隔两个座位的女生一直对着手机小声抽泣,我这个人见不得别人哭,特别是女生。 我很想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抹泪。奈何距离太远了,我根本看不清她手机上的任何一个字。我看不进书,书上的蝇头小字像是缠绕在我头上的紧箍。我只好抬头看着悬在头顶发白光的白炽灯管,教室的灯管没有白炽公寓的多,也没有白炽公寓的亮。 我突然好奇白炽灯管的背面是什么样子,眼前便一阵晃动,等到画面再清晰的时候,看见的是堆积成山的尘灰,不知怎的,便萌发出我以后也会为这堆尘灰做出贡献的觉悟。当我意识到这是白炽灯管背面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我只想锤两下空气。 轻而易举的,我看到了那位女生的手机,也知道了她为了什么而抹泪,可是我却不屑一顾,她竟然为了烂片神剧中的男主而流泪?我不能理解。 她一转头发现了我,惊呼了起来,我赶紧恢复原状。别人问她怎么了,她看向我却闭口不言,只留下惊恐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我也冲她歪头一笑。我知道毕竟谁都不会相信一个人的脖子能伸得如此之长,况且说出去又有谁会信?我暗自得意。 我丝毫没有因为自身突如其来的怪状而受到惊吓,我甚至可以去享受它,就像品尝朗姆酒芝士蛋糕的美妙滋味,轻松自在,所以我没有任何负担。 房间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了。我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我知道我们班上的一堆人整天为了不同游戏而吵架,而两个带头吵架的却是一对情侣。他们都不知道,那对情侣还暗自偷笑。我还知道小黑最近新交了个女朋友,跟狗丹也不往来了,他的新女朋友花钱大手大脚,小黑最近过得十分拮据。我甚至发现老师有时候上课根本没备课,或者只是单调地照着前辈的教案念,讲课漏洞百出也无所谓。 我像被充了气的人形气球,高兴地手舞足蹈。人们都喜欢人形气球,他们觉得它始终在笑并对它们点头哈腰,他们甚至会主动跟气球倾诉。而人们却不喜欢我,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从没看过她在做什么,虽然她一度就坐在我的右前方。 但是我听别人说,她总是最先到班上的。所以我也总是加快我去上课的步伐,后来我嫌我的腿太短了,走不快。再后来我的腿慢慢变长了,变得像长颈鹿的腿那样长。虽然常常腿拌腿摔得到处淤青,可是我始终可以占到她左后方的位置。我十分满意,因为这个角度的她我实在无法自拔。 我觉得我快因为没有氧气而窒息了,我的双腿开始变长,已经超出床的三分之二,我的脖子也诡异地伸长,使我的头顶到墙壁无力地耷拉着。我缩在角落里,可是体积实在太大,黑暗没法完全遮掩住我,我很快适应了光亮。 我有点想念白炽公寓了。 “叮叮”我的手机信息提示音响起。这个时候谁还会来找我? “来么?” 是她!我的心不可抑制地膨胀起来,是她!竟然是她!我猛地坐了起来,可头却撞到了天花板,疼得缩了回来。一阵眩晕中有个声音恳求我别去。我却对他说,放屁!你可闭嘴吧!我要去!我要去!我得去! “来!”我回这条消息花了不到六十分之一秒。 “老地方,七十九号。我明天一早就去。”这是她发的最长的一句话。 “好的,不见不散哦!”我很想问她上次为什么没来,可是我终究没有开口。 我已经坐在八十号位置上了。今天凌晨五点下起了大雨,六点刮起了大风,跟往常不同的是,七点准时开门的白炽公寓里八十号住着七点零一分到的客人。 我的鞋子和衣服已经湿透了,寒冬早晨时分,我的脚趾好像已经不属于我了。这种天气雨伞完全不顶用,最多也就遮住半边身子。我讨厌这天气,可是我又有点喜欢这天气。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在八十号入座,这个空间一整天都是属于我的了。 白炽公寓里的白炽灯管依然亮得吓人,即使是在早上,即使只有我一人醒着,它仍照常亮起,我甚至怀疑它始终就没歇过。可我已不觉得刺眼,我甚至能够与之对视五秒钟。 她还没来,这可太正常了,毕竟这种天气不是谁都有勇气出门的。我可是第一个入住的客人,如果不算上睡袋里还在梦中流口水的人。 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带了几本我熟悉的书。倘若她没有来,我能靠这几本书过一天,我不是一向都如此的愚蠢,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训。 我很爱看书,但是我不爱学习。因为看书就像把已经做好的蛋糕放在你的面前,你张嘴就可以吃了。而学习你得先把面揉成团再做成蛋糕,再张嘴,这时你就累得只想在沙发上窝着,而疲于张嘴了。这过程太麻烦,我实在不喜欢学习。 白炽公寓里陆续接收客人,役子也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另一个男生,我对他没有印象我只知道他是这里的常住嘉宾。他两一见我,役子就掏出二十块给了那名男生。我很好奇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役子入座后跟我说,“我两打赌了,十块钱赌你还会来白炽公寓,另十块钱赌你还挑八十号。” “那你输了?你觉得我不会回来了?” “不,我赌的是你会回来,而且我比任何人都要相信你会回来。”役子笑着。 “那你?” “因为他赌的也是你会回来,那我只好赌你不会来咯。”役子显得很开心,完全不在意二十块钱的付出。 “你在等人不是吗?你在等七十九号的人。”役子语气里有种令人不喜的自信。 我突然有点不高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等人。 “我并没有在等人。”我开始有点语气不善。 役子瞥了我一眼,瘪了瘪嘴,嘀咕道:“可是我什么都知道”。 上午八点,外头雨势并未减弱,可入住白炽公寓的人却络绎不绝。我还看到了余儿。余儿也看到了我,她那凸起的眼珠子转动了两下,我想这可能是她打招呼的方式吧。可是随即她对我流露出一丝怪异的惋惜,让我以为是我眼花了。 随着白炽公寓客人越来越多,粘稠的热力慢慢的从脚底再次缠绕而上,湿透的衣服黏在我的皮肤上,让我想起了挂在火堆上的熏肉。我心情平静,捧着书等着她的到来。只要她一来,我就约她出去喝冰爽的奶茶,相信她也不会拒绝我这诚挚的邀请。 上午九点,时间过得真慢,我带来的书都给我翻了个遍。虽然都看完了,但都只是随意翻翻,我没心思看书。我拿出手机,盯着消息置顶栏“来么?”我的心情又是一阵澎湃。她肯定会来的!我把手机铺在桌面上,以便我随时看到来信提示灯。 “同学,你也是来“成长”的么?”那名赢了役子二十块钱的男生突然凑近小声问,似乎怕是打扰到其他人。 又是这个词,“成长”到底是什么?我有点儿糊涂,可是我看着他那渴望的眼神,我注意到周围人们似乎都在做同一件事,那就是埋头看书。我心中不愿弱了架势,奋力地点了点头。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教你“成长”的方式好不好?”男生兴奋了起来,像是饿了三天肚子的独狼盯上了一块上好的五花肉般盯着我。还没等我回答,便又兴致勃勃地接着说道,“我看你翻书的方式就知道你肯定是缺少方法!想象,想象你会吧?” “把这些书想象成一头头待宰的猪。”男生边说边比划着,“我们需要吸收营养,就得吃肉!我们得吃它的肉喝它的血!想要“成长”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必须表现得比它们更野蛮!”男生一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可我分明看见了两根獠牙,不禁打了个寒颤。“你看,这白炽公寓里的大部分人用的都是我的方法!”男生很自信。 我向周围望去,只见人们埋头狂啃着什么东西,偶尔抬起头呼吸,在满是白光的空间,被我瞧见了充斥着血丝的眼球。 我一阵哆嗦,“好的,我...我知道了。”我努力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 男生却不依不饶,他盯着我,微笑着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试试看?” 我只好颤抖着拿起一本书,役子他去哪了啊? “想象它是头猪。”男生在一旁引导着我,“来!摸它胖乎乎的肚子,看里面装着什么内容;再抚摸它的背脊使它放松,了解它的框架构造。对,就是这样。然后...吃它!” 猛地一个札子,我撞进了书的怀抱。起初,它们是一个个文字在我眼前萦绕。后来,文字慢慢不见了,却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草原。再后来,一头头活生生的猪出现在白色的草原上,它们焦躁地撅着蹄子,来回不停奔跑,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我注意到它们神情呆滞目光涣散。突然,有一头猪没有任何预兆的力竭了,倒在地上四脚朝天,嘴巴直哼哼,不停地冒着白沫。随后这头猪慢慢淡化在我的视野里,而这一画面换来的是白色草原上剩下的猪群更加疯狂的来回奔袭冲撞着,却找不到出路。 剧痛撕裂了我的思维,像是一匹布被撕成了两半,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回过神来,眼前的猪群消失了,在我旁边的男生也已经不见了。巨大的钟表指向了下午一点。竟然过去了四个小时!我望着我带来已被我蹂躏得不成样子的书一时沉默无言。什么狗屁方法! 下午一点,白炽的灯光丝毫没有减弱它的强度,依旧映照得人发晕。我对面的七十九号位置仍旧空空如也。由于我中午滴水未进,我开始感到我的肚子有些不舒服。可是我害怕在我去厕所的时候,有人侵占了我的位置,又担心我会错失与她见面的机会。可我马上就想到个好主意,我叫役子帮我照看着我的位置。役子二话不说笑嘻嘻地答应,我望着他的笑容皱了皱眉头。 厕所像是守株待兔的劫匪,掏空了我近两天的储存。水龙头里冰凉的水泼在我热得发烫的脸,蒸发出阵阵水雾。空气太冷,我呵出一口白气,却在镜子上凝结成小水滴滑落下来。 我又搓了搓发红的脸颊,接着我注意到有名女生靠在门外盥洗盆旁打电话,就在我眼神够得到的地方。我抬手看看表,下午一点半,她还是没有出现。准确来说,是我不知道她现在出现在白炽公寓里了没。说实话,我想她出现在我的眼前的念头从来没有如此迫切!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女生对着手机说。 我假装不经意地瞥向那名女生,她脸色冷静,显然在思考着问题。 “那这有什么办法!”女生对着手机说。 我从这简单的回答中听出了女生的伤感和无奈,这让我感同身受。她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呢?说好的一大早就出现呢?她真的会来么? “这是不可能的!”女生对着手机说。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你怎么能够凭想象知道另一个人现在的处境与遭遇呢! 女生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大声了,朝我歉意一笑。 我现在开始好奇这位女生电话的另一端是谁在与她进行交流。又是轻而易举的,我只是看了一眼,就缩了回来,我扭了扭脖子。女生正在跟她妈妈争论“成长”的代价呢! 我有些得意,可是“成长”的含义是什么?我想不出来。 “这不是你能够想象出来的。”女生对着手机说。 确实,我想象不出来,“成长”意味着很多。我一开始想到了单纯的身心成长,可是很显然他们不是在谈论这个。我立马又想到了学习的成长,又或者是对于某个人心里地位的成长?就像是我渴望我在她心里地位的成长一样。想到这里,我手一抖,又把水龙头给打开了。 “是,可你完全错了!”女生对着手机说。 我有点儿讨厌女生那简短有果断的回答。我又洗了把脸,没有察觉到手指头被水泅氲起皱发白,我想离开了。 “为何不让我试一下呢?”我走远后隐隐从暗处传来女生渐大的争论声。 大踏步跨进白炽公寓,我突然发现我位置的对面坐了人!是她吗?入眼一头乌黑的长发,首先是个女生!我的心脏猛地一缩,赶忙抓了抓头发,随即挺胸抬头滑入八十号位置。我面前的书摞的太高了,我不愿就这么窥探她,我只好用微微颤动的手搬开面前堆的像山高般的书堆。 快了!快了!刘海已经出来了,我心下一横,把书全部搬开,对面的人忽然抬起了头!刹那间,我全身的血液犹如倒灌的黄河,蔓延至我整个脑子,身体一阵冷一阵热。我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我的眼神没有可以聚焦的点!我无处安放的双手,揪紧了我的头皮!旁边的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开了,透过窗纱可以看到外面草地的景色。 我努力不让别人看出来我内心情绪在极具变换着。 似乎隔了许久,大概有半个世纪那么久,我终于听到她开口了:“同学,你可以把我的书还我么?我要用了。” 与刻印在脑海中的声音完全不同。 我像是乘着十个光速的火箭跳跃空间却被人拽住脚般狠狠扯回地面,再摔在沙滩上,犹如一条搁浅将死的鱼,冒着白色的泡泡。突然什么念头都不复存在。对面的女孩不是她!我不受控制地大张着嘴巴,一阵阵苦涩从我喉咙涌上来。我默默把书放回原位,切断了对视的进程。 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望向窗外。面前几扇巨大的落地窗,从窗子望出去,几颗并不算粗大的树错落有致的立在泥土上。在旁边堆积的还未用完的建筑材料整齐的堆放着,几乎围成了一堵小墙。一片一片的杂草和不知名的小花在这寒冬里出乎意料的长得很好。再远处的房子的烟囱已然冒出了带有米饭香味的炊烟,在空气中氤氲成泛着光的侧脸,慢慢的,慢慢的,晕开在橘橙色的晚霞中。 我把窗帘拉上,隔绝了我与外界的联系。我呆滞的目光瞪着嵌在我头顶的白炽灯管,任由其毫无保留的吸收着白光。刹那间我有种错觉,我似乎可以在所有灯光下出现,有光的地方有我,没光的地方也有我。我可以在任何角度出现,只要在恰当的时候。我是我自己的跗骨之蛆,我冷漠地注视着我的一切行为。我存在着,就像此刻我在这白炽公寓一般。 巨大的钟表滴答不停,我极其渴望的想知道她到底在何方,就像在沙漠里的旅人极其渴望绿洲一般。我还想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关于她的一切我都渴望知道!我要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控制在自己的手里!我决定尝试尽我所能的去接近她! 我努力地伸长着脖子,慢慢的看见了对面女孩在书本上来回写着“成长”二字,紧接着看见白炽灯管后堆积如山的灰尘,看到不知疲惫的钟表后面并没有发条的驱动,我透过窗纱沁入渐暗的夜色中,看到了在饭后悠哉散步的同学们相互谈笑,我想我原本也可以是其中的一员。我还看到湖中的鱼儿在水中不知寒冷自由的吐着泡泡... 我随着空气飘荡,我还从没这样尽力尝试过。空气中含着一种淡淡的梅花香味和宝格丽白茶的香水味道,当我嗅到这股混杂的味道时,我的发梢都兴奋地竖直起来,因为我知道我离她不远了!这是一处偏暗的空间,像是某个没有开灯的房间,尽管我因为距离太远而有些呼吸不畅,我还是清晰地察觉到她的美甲闪烁着微微光芒,没错!是她!再往上,再往上一点!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稍稍侧了侧头,凭借着美甲闪烁的微光,她的侧脸一如那个带着温情的下午,散发着莫名的光泽,我想再凑近看看清楚... 突然,“砰”的一声,我的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震,紧接着便剧烈的抖动起来,像是一记重锤巍然而至,声音之强烈,回响之浩荡,像极了那天宿舍楼下爆胎的货车。我像是受到猛烈撞击的长颈鹿,再也挺立不住,轰然一头倒在桌子上,修长的脖子扫光了桌面上的书,尽管这样,书桌的空白仍盛放不下我仍在抽动的脖子。 我艰难地看向役子,他笑嘻嘻地面对着我,也只有他才能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知晓我所有的秘密。此时的他头顶微微隆起,宛如一只趴在枝叶间休憩的变色龙,直到他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下嘴唇。 我看着我空无一物的桌子,闹了那么大动静,对面女生却无动于衷,似乎这是我自己独自的闹剧。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看向门外,不出我所料的一片白,铝制的大门依旧紧闭着,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将它打开。心中仿佛空了一大块,我明白,役子打我那拳的同时也把我的心给掏空了。我的脖子很疼,失去了自由伸缩的能力,我想我还没有达到长颈鹿的资格,不能进动物园给人观赏,然后获得免费的食物。想到这里,我不免伤心起来,可是我没有泪。但我想到我能比别人呼吸到清新的空气,我就隐隐地有点兴奋。 我用我所有身家买了个睡袋,今晚的白炽公寓熄灯后,那个巨大的储物架上有我的一个位置。我要“成长”,这是唯一的出路。 她还是没有来,我把我的手机扔到下水道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