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道人

讀羅常培先生著類似游記的《蜀道難》。如行山陰道上。雲蒸霞蔚。應接不暇。一九四一年七月廿四夜羅公與梅貽琦校長。鄭天挺先生一行人輾輾抵達成都。旋即接到張充和一信:
“由灌縣去青城山約三十五華里。有兩路可走:一擺渡。一經索橋。來回可走不同的路。到青城即住天師洞。萬不可住上清宮。因為那裡的道士俗氣逼人。竟有一道士滿口二百五的英文。除結交要人外。又愛結識教授。瑣瑣麻人。天師洞主持為彭椿仙。年高德茂。另有易道士心瀅者讀書最多。貌甚癯雅。如有興。可與一談。還有一個伍知客。古風道貌。瀟灑出塵。可入畫。不可以談話。有一彈七弦琴道士蓋與彭祉卿同派。粗慢無禮。亦無其他修養。以不聽為是。天師洞正殿有一對石獅。一獅足踏一法螺。有孔可吹。音甚洪亮。青城茶有名。天師洞不如上清宮。因其居卑處下。不見陽光。上清宮則反之。山上有奇鳥。黃昏即鳴。姑名之曰知更鳥。”
文辭俏皮輕快。和同時林徽因病居李莊寫給陳岱孫的幾封信札有相工之趣。都是聰明女子的聰明話語。
信札裡提到青城山天師洞有“易道士名心瀅者讀書最多。”為充和賞識。遂想起黃裳先生在游記裡似也和這位“易道士”有過交往。黃裳先生的蜀中游記我最喜歡《過灌縣.上青城》。是一九五六年十月二十來號的記游日札。黃公寫來自如瀟洒。充和當年遇到的“易道士”如今已成為天師洞的“易當家”。
十月廿六日。黃裳由灌縣上青城。“到天師洞時。天色全黑了。這是一所很大的道觀。門外石刻很多。都是歷代名人兼雅人的留題。不過也並無很舊的遺跡。走進去。有道士出來迎客。請我吃了帶有一種野香的青城茶。吃晚飯。也不過是野蔬數品而已。不慎。咬了一口辣椒。真是辣極了。”

“吃完飯雨又下起來了。就和易當家(即觀主)吃茶閒話。雜七雜八地談著有關道觀的事情。我對道教一無所知。不過知道道家也有許多派別。小心地不去發表外行的冒昧的意見。談到八時左右。就被招待到樓上的客房裡休息。這是一間陰暗。深邃的樓屋。門。板壁。窗櫺⋯⋯全是木制的。那兩扇門就足有半尺厚。不但說明了古樸。也顯示了這裡木料的豐足。在暗淡的油燈下面。格外感到一種陰森的情調。坐在油燈下面記日記。聽著窗外蕭蕭的雨聲。所謂山居的清寂。算是領略盡了。同時發現。過去從古代作品中認識的那種閒適。淡遠的山水詩的情趣。都是隔了很遠的一層的。象這樣的地方。我怕不能安心地住到一天以上。而道士們居然一住就是數十寒暑。僅此一點也實在大可佩服。”
十月廿七日。黃裳先生六時即為鐘鼓聲驚醒。洗漱。早餐。“依舊是野蔬四品。不過另添了一枚雞蛋。吃了一碗飯。飯後飲茶一杯。即離院。易當家相陪。遍歷諸勝。”看靈官殿側的古銀杏。看六時泉。看也許是後來翻刻的唐代御碑。再走出道觀的後門。便落入萬重深山裡。擲筆槽之險。上天梯之峭。滿山紅葉之艷。皆讓黃公驚嘆。青城之幽。山勢與林木各佔一半。“易當家告訴我說。青城山上的樹木一共有二百多個品種。這是學校裡植物系的師生們調查後所得的結論。”十一時登頂上清宮。算是臨青城絕頂。
“午飯吃了一樣用本山的白果燉雞。二元五角。約易當家同飲。吃酒半兩。飯後又與易當家雜談道家的源流。知道他是屬於北宗的全真教派的。講究的是清淨無為。也沒有妻子。至於一般的燒符捉妖之流則是張天師的嫡系正一教。和他原非一系。此外還談到道家中採補。辟谷。煉丹等種種派別。頗獲得了一些常識。”
“向道士買了一雙草鞋。又和易當家一起下山。去看那塊唐代以前的摩崖大字。字徑三尺。現在只剩下了山字和城字的左半。青字沒有了。可能是山上的古樹樹根逐漸發展。使崖石崩裂了。”

網路上搜尋一番。粗粗認識了這位道教高人。易心瑩道長父名純翥。母王氏。清光緒二十二年。即公元一八九六年生於四川遂寧縣老池鄉雙河口村。八歲入私塾四年。並有意學道。一九一三年隻身至青城山天師洞求師學道。初只是做雜役。翌年又至成都二仙庵蠶桑傳習所作雜役。一九一七年天師洞道士魏至齡至二仙庵見其一心向道頗能耐苦。又將其領回青城山收為弟子。為全真龍門派丹台碧洞宗第二十二代。此後在住持道長的支持下。易道長博通道儒。終於學成。回山即編撰《青城指南》等導覽書冊。復與蜀中學界耆老交游。尤與陳國符。陳攖寧。蒙文通常相往來。學力見識更增矣。難怪連眼光高高的充和女史也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