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屑记》-17
从沈擒宁和薛小柏把我从H驰刺青弄回来后,薛小柏就一直哭。似乎要把这辈子全部的眼泪都要一气倾倒尽了似的。我说:你别哭了。我的心都给你弄碎了。他也听不到似的那么哭,我心说,那就让让他哭吧,索性把心里的苦、心里的艰难委屈全倾倒干净,往后就能开开心心的过接下来的日子了。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他就哭累了靠着我睡着了。纹身的人告诉我说那个保鲜膜过两三个小时就可以拿掉了,基本就能结痂了,之所以包裹保鲜膜一个是为了拿下来容易,同时防止夏天天气热发炎感染啥的,而且如果拿纱布包裹容易粘连到一起,给人带来二次创伤。弄的时候,他看着那杂乱无章的图案无法下手,许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式的主顾,问我要不要打麻醉剂,但是他跟我说,打麻醉剂效验不大,而且会影响纹身效果,他说:要不你打麻醉剂吧,像你要的这图案,一次且弄不完呢。我们也得缓缓不是?而且,这种乱七八糟的图案也不用管他效果不效果的了,减轻你的疼痛为主吧。我想了想,还是别打了,当初薛小柏怎么承受的,如今让我也承受一遭吧。然后,我就感觉到了密密麻麻的锥心刺骨般的疼痛,马上出了一身汗。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就觉得,现在在我肩头哭累了的这个人,当初真是遭罪了。我小心揭下保鲜膜的时候,还是有些疼,止不住呲了两下嘴,估计肩膀也稍微动了一下,他就醒了。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我说:没有,我把保鲜膜揭下来,应该结痂了。他就又流泪,我就满奇怪,看着他笑。他问我:你笑什么?我说:薛小柏,软软糯糯的,真好了。然后抬手给他擦了擦眼睛,跟他说:别哭了。你刚才答应我哥哥的请求了是吗?他就点头,嗯一声,然后肯定地说:答应了,再不说以前的那些话了。都是我不好,让你受疼。
我说:那你往后可对我好点喔。
他说:知道了。
——那我看不懂的说明书你也和我一起看?
——嗯。
——我搞不懂的事情你也和我一起搞懂?
——嗯。
——我想做的事,你也和我一起做?
——嗯。
我还想问,他说:你想怎样都可以。
“对你凶点?”
“嗯。”他特认真地答我。
我问他:怎么凶?
……他有些脸红,想了半天,从他脑海中没有想到合适的词汇对我传递,估计在这方面“对我凶点”就是他所能想到的全部和极致的表述了吧。
从那以后,他对我进行了大概有3周的重点保护,不让我吃腥辣、不让我吃鱼、羊肉啥的,他说那些都是发物,不利于伤口愈合。每次洗脸洗澡也不让我自己弄,说怕粘了水感染,刷牙的时候更是除了包裹保鲜膜,还包裹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此外他也和我学习了好些羞羞的事情,比如一起研究飞机杯的用法,哪种润滑液更好使,哪种套套更轻薄经用,要是做坏事的时候是开着灯好还是黑漆马虎的好,他更喜欢如何。他能接受的就给你讨论,他羞于启齿的就闭口不言,总之这个人是让你怎么看怎么爱。就跟活脱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好物儿,温温软软的,会说话,会疼人,会熬夜,会吹口哨,会焖米饭,会昼夜温和,会不离不弃。有时候,他跟坐了病似的,时不时就会感叹、后悔、自责,说:好好的一个手腕子。你说你。你说我要是……然后唉声叹气好久。
我就跟他说:也没怎么着嚒,这些不算什么,你能愿意和我好,我做什么都值当的。而且这些跟你之前吃的苦受的疼痛没法比。他就什么也不说了,然后加倍地对我好。好到,好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真的。有时候他就拿你当小孩子似的,睡觉怕你冻着,喝水怕你烫着,每次洗了的鞋子和鞋垫晾干了之后,他都要把手伸进去鞋子里,弄半天鞋垫,弄的平平整整,他怕铺的不平,怕穿上脚觉得不熨帖。有时候我下去买东西要是稍微晚回来一会儿,他就在阳台一直站着张望,或者干脆下楼来等,到门口等,或者出去往超市的那边去寻。他会嘱咐我好多好多的事,就跟我叔叔婶婶、就跟我乡下的哥哥沈援宁那样疼爱你。我真想把他带回去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现在除了他们、除了沈擒宁,又多了一个爱我疼我关心我在乎我的人了。甚至他的爱护跟他们一样多,甚至不会比他们少一点点。
那段时间,他问我:你想过往后我们的日子怎么过么?
我说:我打算让我爸爸给我找一份工作,好好的做,然后我准备把我存的钱到我哥哥的公司入股,就是小股东了,那样每年年底就可以分红,也管够我们花了。你看这样好不好。他说:挺好的,我也不大懂那些,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行吧。
然后,他不是因为纹身的缘故吗,夏天也还是穿着长袖,找工作他总觉得不大方便,他跟我说想开一个宠物店,帮别人照顾一下猫猫狗狗那些的。而且,他问我喜欢猫还是喜欢狗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养一只。然后一起给它起一个很好的名字。他特认真的说:就是那种有名有姓的名字,好不好?我想了好几个了,你帮着一起挑挑。
我听着蛮有趣,就问他:你都起了什么名字了我听听?
他说:沈拍拍好不好了?因为那拍字他觉得也有我的名字的一个偏旁,而且还有他的名字里的一个字。然后他说你要是不愿意让它姓沈,那就姓薛也成,叫他薛拍拍。
我听着就张开嘴乐,笑的肚子疼,他见我笑成这样,且半天也不停息,就有些尴尬和无措,从烟盒儿里抽出来一支烟塞我嘴里,我就那么叼着一支烟继续乐。这个名字真是太好玩了。沈拍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连忙说好,让他把打火机给我点着,完后他也不给我点,把烟抽走,自己点着了。
我和沈擒宁商量了我自己的打算,他满口赞同,而且笑眯眯地问我:你小子自己攒了多少钱了?你倒是会算计我啊,我给你的钱你再投我这里月月分红。我说:我现在跟你可是合作伙伴,大小也是你们公司的小股东了。这叫投资懂吗。
和我爸爸说了他老人家也蛮高兴的,那年北京地区的公务员考试报名时间是11月14日,笔试时间是12月10日,次年2月中旬开始面试,体检什么的。所以从夏天开始,沈擒宁给我报了班学习,买了好多真题回来做。他和我爸爸研究了一下,感觉还是J委机关比较好,因为我爸爸之前就那儿的一把手,他的一干门生故旧大抵都在那个系统,我工作起来也方便。
为了我要考试的缘故,薛小柏就推迟了他开宠物店的计划,什么都不让我干了,天天一日三餐,饮食起居就全包了。天天催着我学习和复习。然后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自己不会做的就问王世延,或者干脆直接自己出去买。因为这个,王世延觉得自己的厨艺得到了认可,也跃跃欲试天天跟沈擒宁磨要自己张罗开一个小美食店。
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我准备进入体制的时候,因缘际会地得知,武阳和魏宝双双离开了体制。那是我考试前的两个月,刚过白露,天气微微有些凉意,晚上遛弯儿正好。我学了一天想出去换换脑子,就让薛小柏跟我一起出去逛。因为出来的早,所以我们走了很远,一直沿着恩济西街那条路往南行,到了西翠路辅路五棵松那片儿,就是旧年间逢年过节那会儿小摊儿摆庙会那一带。
薛小柏出来时候觉得只是随便溜达,就光脚穿了一双运动鞋,然后我们都没想到走了这么远,然后他脚踝挨着后面鞋帮子边沿的那地儿就给磨破了,我就让他等我到马路斜对面一个叫中联济生的药房给他买创可贴去。完后他扶着我肩膀,我给他脱了鞋贴好磨破的那里,我跟他说:要不我们打车回去吧,你看你脚都磨破了。他看了看,再往前走就是复兴路了。就在我们到路对面对打车等车的时候,我看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出神。
我就朝着他看的那个方向看,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一个摆摊儿的,在卖小饰品和手机套,打着那种手持便携型的充电日光灯。那人竟然是武阳,在那里招揽过往的行人。我心头一酸,就往过走。我当时不知道,薛小柏看的失了神的那个人正是和武阳一起的魏宝。
我俩过去,就停住了。我颤抖着声音喊了声“武阳。”武阳抬头就看我,他没想到会是我。我问他:你几时——怎么也不来找我?也不联系我了?你这是?
他说:我不在那里干了,我准备自谋生计。
“你爸爸他同意你这么干?”
“他不管我。”
我正打算给武阳介绍薛小柏,忽然想起武阳认识他。武阳也不给我介绍跟他一起摆摊的那个人。然后,我们四个人就那么无言相对,默默看着,我看着武阳,看着那个人。武阳看着我,看着薛小柏。薛小柏在我旁边颤抖着手抓着我,看着那个人。那个人看着我,看着薛小柏。过后,我想想这一幅景象,就和日月齐出,江河倒流,时光停止,万物休眠了那般。也不是现世安稳,也不是岁月静好。只是我们每个人遇到过、珍惜过、失去过、得到过的青春和人生,既往和将来,在那么正好的时候,你认识我,我认识你那般,一齐遇见了。
我从薛小柏的眼神中确定这就是魏宝无疑,因为他前些日子貌似流干了眼泪,又在眼眶里蓄势待发了似的。我问武阳:他是魏宝?武阳点头。我想起他施加在薛小柏身上的那些痛,骂了声“你这该死的”然后抬脚就踹过去了。薛小柏赶紧就拽我,让我别这样,他说: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伤害他的吗?你说的话不算数了吗?
武阳也挡在魏宝前头一把用双手接住我的脚,由于我用力太猛了,在力度冲击作用下他支撑不住几乎是单膝跪着怀里抱着我的踹过去的脚那么说:宁宁,你别这样。都是我不好,我替他给你和薛小柏赔礼认错了好不好?你别跟他过不去了,我和他现在就是两个普通小老百姓。你高抬贵手,念在我们旧日情分,让这事儿就过去了吧。要是不解气,你踹我两脚,打我一顿,就当是我替他还了你们的亏欠了。
魏宝就起来流着泪往起拉他,跟他说:你别这样,我们不求他。然后跟我说:你有种冲我来。别针对武阳。我不怕你。
我见武阳这样,自己就心软了。我自己也哭了,我蹲下身去往起扶他,跟他说对不起,问他踢疼了没。他抬手用手背擦了把眼泪说没事儿,没疼。我想起来之前我摆摊儿的时候,武阳对我的照拂,我和沈擒宁闹别扭的时候,他对我的维护,我心灰意冷的那段时间,他天天陪着我哄着我的点点滴滴,心就止不住地难受。我看薛小柏也在那边哭的不行。这个时候真是凌乱,几个那么高的人,在那么晚的夜里,那么昏黄的街灯下,人群嘈杂的马路边儿,就那么看着流泪,对着哭泣,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谁。我不知道,我把武阳放在我心里哪儿了,但是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他过的不好,还是能轻而易举牵扯我的神经,让我难受,让我揪心。让我恨不得能替他去承受这一切烦难苦楚。
我掏出来我的一张银行卡给了武阳,让他先留着用。他不要,我不依。我打开我的手机看了下之前他跟我绑定的定位,显示的他的位置在西翠路这边。我就做了个决定,只要他往后出摊儿了,我就来买他的东西,大不了让薛小柏往后开了宠物店在他的宠物店搁着往出卖。我相信薛小柏肯定也会同意我这打算,哪怕不为武阳,他为魏宝考虑,也会这么做的吧。我跟他说:你别太累,我回去和我哥哥想想办法,往后不叫你吃这份苦了。然后我告诉他,我要报名参加公务员招考了。他让我好好复习。
我和薛小柏走的时候,魏宝问我:我能和他说几句话吗?
我看了下薛小柏,他应该是愿意的,我就同意了。
他们说话的间隙,武阳问我:宁宁,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就哭了,哭着点头,几乎要绷不住哭出声来了,心里那种发堵,实在不是到积聚了多久的什么情愫,他拍我的背,拍我的肩膀,让我别难受。他跟我说:我和魏宝,在一起了。因为是体制内,不方便,我就和他都出来了。你别气他,我知道他对不起薛小柏。我为这事都不敢见你,我怕你因为薛小柏的事记恨他,我和他在一起以后也不敢让你知道。其实,他自己也很受伤,在我那儿半年多不死不活的。他现在才好些了。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他,我也不想没有你这个朋友。你就当是可怜我,别让我在你们中间为难,你原谅了他吧,行不行?我揉着眼睛点了点头。他什么也没说,用力了抱了抱我,说:谢谢你。我一辈子记着你的好。
当我看他稍微有了些笑模样的时候,就觉得为了他,只要他能开心一点,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了,不管是不再记恨魏宝,还是其他什么。哪怕是让我给魏宝找工作,或者从此善待魏宝和魏宝好好的我都义无反顾。因为,我知道,我们虽然现在各自心有所属,却彼此息息相关:只有魏宝好了薛小柏才能好,只有武阳好了我才能好。只有魏宝好了武阳才能好,只有薛小柏好了,我才能好。
那晚,我们回去的时候,我让武阳好好吃饭,注意身体。为了让薛小柏和武阳都能安心,我主动和魏宝握手言和,拜托他好好对待武阳。这一个晚上,我真是太难受了,推己及人,我知道薛小柏、武阳、魏宝,他们都是一样的难受。所以才会有人说“智者不入爱河,愚者为情所困”这样的话。
那是快到中秋的以前的一夜,我们在西翠路狭路相逢不期而遇,那天的月亮很高,很亮,要圆不圆的,旁边还有一颗星星,远处街灯昏黄,照着的树叶也被染上了一层温和的光晕,路两边停着的车也被路灯的光点起了一颗一颗的星星,闪闪耀耀的,路一直随着车水马龙往两边延伸,在尽头有我和薛小柏的家,在更远的远处有武阳和魏宝的家。久别重逢,在烟火尘寰中,他们一个是我的旧爱知交,一个是我的仇家对手,回首再望,他们化身成为万丈红尘里一对相依相靠,自食其力的摆摊人,成了我这此后余生里和薛小柏恒久不绝、同心同意、念兹在兹的祝福。
202007060003在东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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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7-06 00: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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