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尔尼卡】Chapter1 大船

雨一连下了11天，太阳都不曾间断地显露过一次。白日的阴翳接连到夜晚，夜晚的寂静又续到白日，天气就这样阴柔惨淡过了11天。这些日子里，人鱼每一天都能顺利到达海面之上呼吸空气而免受阳光的烦扰。她住在最深的海沟中，守着一片没有活物会到访的峭壁墓地，无从知晓海面上的状况。她一睁开眼睛，就开始紧张，努力向上游，向上游。好几次她几乎撞到视力很不好的大王乌贼，但她动作极为敏捷，因而能够躲过那些腥红的庞然大物。

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人鱼祈祷今天不要有太阳，或者今天是神愿意免除对她的“祝福”的日子，使她能够从此突破阳光的结界。每一趟向着海面冲刺的旅程皆隐藏一个未知的结果。她决心即使到了浅海，各类温水鱼群珊瑚丛赤橙黄绿青蓝紫由上至下遍布海床海壁喧闹不已她也不要减速半分直到第一丝微弱阳光灼痛她的脸颊。

她全力冲刺的紧张情绪太过激烈而转化为愤怒。鱼尾受愤怒摆布全力拍打，身上的鳞片因为强烈的冲击摩擦张开，全身结了银片与银铃般，一振尾声音冷冽极了泛着银蓝色光辉穿越静悄悄竖直带鱼群。

今天海面外依然狂风暴雨。人鱼跃出海面，张开鳞片贪婪呼吸，空气与雨水混杂着大陆特有的气味，她能从中分辨出潮湿木屑泥土与人类灰色工业。独自鱼跃坠入闪电撕裂墨黑厚实云层又聚合反反复复随后加入一支偶遇的海豚群带头刺破海浪碎成一滩滩白晶自半空倾斜跌落最终融进海面。

就是在一片海豚鸣叫声中，她看见了大船，一艘载满橘色焰火与白色星光随水波流动如流沙的大船由宇宙混沌深处驶来。人鱼被大船迷住了。海浪和雨水不断冲刷把她的身躯分化揉解成无数颗细小金色水珠钻到大船的甲板上。

甲板尽头躺着一个人，他在睡觉。他是人类王子，来自远处悬崖之上一个叫作格尔尼卡的王国。他向国王，自己的亲生父亲，主动请缨要将摧毁渔船吞食捕鱼人的巨兽克拉肯活捉回来。从风暴来临的那一天起他就带领自己的军队在这片大洋上漂泊搜寻，今天是第12天了。王子一无所获，连一只勉强能和克拉肯等身的生物也找不到，反而恶劣的天气几次三番几乎要让他们葬身于此。奇怪的是，克拉肯从未被亲眼见过，但所有人一致认为就是它干了毁船杀人的勾当。王子必须捕回克拉肯，因为国王的谕旨明明白白写了要的是“克拉肯”，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自己的合法继承权在任性专制反复无常的父亲面前如泡沫般无足轻重，他必须讨好父亲。

化成金色水珠的人鱼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这样鲜活的人类。她想起留在在海沟中的收藏品——过去她曾在偶尔的船难中意外得到的人类。他们大多数在船被击穿时就昏死过去，或是因恐惧而扭曲得可怖比深海鱼还丑。

人鱼把由手幻化成的一颗水珠落在王子的眼睑上。她以这样秘密的方式与人类融合在一起，神也不会知道。她钻进他的梦里，看见一条大鱼在琥珀色的光环中穿来跃去。

突然一阵巨响爆裂，大船升起血红色随后熄灭，满天飘洒着灰烬。他睁眼光环碎裂金色淌了一地。人鱼的意识重回自己的身体。她迅速钻下水面，朝大船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