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某热播剧想起的一对同父异母的小孩
不要随便结婚，否则你容易变成张东升；不要随便离婚，否则你孩子容易变成朱朝阳。
《隐秘的角落》火了，很多人都在腹黑隐忍的单亲家庭小孩朱朝阳是否亲手推妹妹下楼，而我想起了身边那些有同父异母的人。
去年闺蜜结婚，我去给她做的伴娘，那时见到了她传说中的老爸，和她老爸重组家庭的小孩。离异又再婚的中年男人最大的自恋，莫过于以为自己两个老婆生的孩子可以亲如兄弟姐妹，那个小孩是闺蜜爸爸带去给她当花童的。闺蜜是个对弱者充满圣母心的巨蟹座，但因为多年来她爸基本处于只索取不付出的状态，她也懒得在自己的大日子搭理她爸的理想主义，上婚车时也没有招呼那小孩，我们这一票新郎新娘的狐朋狗友也心照不宣的装没看见，只有新娘爸爸，一个劲儿笑呵呵的推儿子去追上姐姐，弟弟给姐姐当花童这事，完全像她爸一个人的意淫，只有那小男孩他妈特别配合的举着单反相机准备捕捉精彩瞬间。血缘是个神奇的东西，那个小孩和闺蜜小时候长得出奇的像，一样肉嘟嘟的长脸，一样怯生生的大眼睛，也和他姐一样，比大人还聪明懂事，不做声的悄悄溜走了。不过他俩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这个主角，姑且给他化名狗蛋。狗蛋他爸是我妈的亲弟弟，据我妈说，狗蛋他妈第一次去我姥姥家，向来好脾气的我姥姥，疯了一样在早饭时间把她撵出了门，我年近九十岁的太姥摇着头说，“老三找了个狐狸啊！”也正常，任是哪一个传统的母亲一觉醒来看到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儿子和一个陌生女孩子赤条条的抱在一起也受不了这个刺激。自然，他们后来因为爱情结婚了，他们的儿子就是狗蛋。
在我们外人看来，虽然狗蛋是捡我的旧衣服长大的，但狗蛋父母和其他夫妻不一样，看起来分外光彩夺目，当然，名牌衣服和金项链金戒指只是部分原因。狗蛋他爸个子很高，模样却算不上俊俏，上学时也是我们那个小城知名的混混，好面子，爱打扮，但生活习惯邋遢，虽然只是个初中学历的小车司机，但在大学毕业的我爸面前，总是踌躇满志的说着上那么多学有啥用，有未必赚得了大钱。在小时候的我眼里，《西游记》《山海经》里的妖怪大概也就长那个样子，但在狗蛋他妈那，他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每天大人们下班回我姥姥家吃饭的时间，都是他俩大型秀恩爱现场。
狗蛋小时候是他爸的骄傲，我很难想象，有几个小孩会和小时候的狗蛋那么懂事，那么听话，也那么不像个孩子。小时候每一次他想要我手里的玩具时，总是那张肉嘟嘟的小脸一耷拉，眉头一拧，一脸不耐烦的说：“我爸说了，你比我大，你要让着我。”那时的我也是个小孩，自然是不给的，因此在狗蛋他爸那里坐实了自我为中心的罪名，他要么直接教育我要让着弟弟，要么会找我妈告状，有时狗蛋也会大哭，找大人告状。而很快，家里也有了比狗蛋小的小孩，另外一个舅舅的儿子，又曾见过狗蛋一本正经的跟那个小孩说，“我爸说了，我比你大，你要听我的。”那个小孩自然也是不听的，俩人就会扭打在一起。而每次我不听我妈指挥的时候，狗蛋看见了，必会把我拽到一边，一本正经的拧着眉头说，“你别这样，她没面子。”引得我妈连连夸奖他懂事，狗蛋妈假模假样的笑得含蓄，狗蛋爸则是毫不掩饰他的得意。小时候的我，真是烦透了这个心机的小孩。
狗蛋他妈是个非常要强的女人，平心而论，她也是个过日子的好手，饭菜总是很可口，家里总是窗明几净，把老公照顾的服服帖帖，住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每一个去过的人都看得出装修不少花钱。而她的要强劲儿也体现在其他地方，我妈让我学钢琴，她必定会把我淘汰下来的电子琴拿去让狗蛋学；不管是读书写字还是弹琴，狗蛋做事也很认真努力，据他老妈说，教过他的老师总是夸奖他。私家车还没有普及的时候，狗蛋妈随大流找了有车开的狗蛋他爸，而婚后，国家开始提拔知识型人才，她又开始着急狗蛋他爸赚钱太少，狗蛋爸也开始想办法赚钱。
后来我小姨搬家搬到了他们对面的那个楼。有一天，我小姨在厨房做饭，突然听到窗外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向对面一看，是狗蛋在阳台上哭。匆忙赶过去才知道，狗蛋妈嫌弃狗蛋爸没本事，狗蛋爸找门路做生意不顺利，本就心烦，又被她一顿骂，混劲儿上来，给儿子关在阳台，在屋里对老婆一顿棍棒伺候，吓得狗蛋嚎啕大哭，把我小姨引了过去。劝说之后，各家的日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狗蛋爸依然生意不顺，没钱了就去找我姥爷，以借的名分拿钱挥霍。再后来，听说狗蛋爸通过他的人际关系分到了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在狗蛋妈的操持下，装修自然是那时候最豪华的，看起来一切好像回归了正常。
搬进新房子的那年，狗蛋上了小学，并在第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就拿了双百，寒假开始那天，期末没考好的我听到这个消息立刻脑补出了年夜饭桌上，狗蛋爸会是多么得意的表情斜眼看着我，想来，这个年是别想好了。但事情反转得出人意料，最终没过好那个年的人不是我，而是狗蛋。大概是离过年还有几天的时候，我妈接了一个电话才知道，狗蛋他爸妈离婚了，房子和狗蛋归他妈，他爸除了家里新买的车，主动放弃了所有。不得不说狗蛋妈情商了得，当我妈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是心疼狗蛋，第二是打电话关心狗蛋妈，听到狗蛋妈在电话里带着哭腔平静的说狗蛋爸已经好一阵住在外面，回家只是换衣服，还劝我妈想开点之后，立刻打电话给自己的弟弟一顿臭骂。
过年的时候我妈突然想起狗蛋，打电话一听狗蛋妈去朋友那散心了，狗蛋在他姥姥家。闻罢，我妈去把狗蛋接了过来，去接他的时候，面对义愤填膺的我妈，狗蛋的姥姥很是宽宏大量，完全没有责怪狗蛋爸的意思。接下来的几天，晚上我爸妈出去串门拜年，我和狗蛋独自在家，两个人在电脑上一人一局的玩着一款赛车游戏，岁月静好的出乎所有人意料。那时我才发现，这个心机的小孩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而他爸妈不在的时候，我俩好像都是这样和睦的。
不过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狗蛋离开我家后的一天我妈和她的朋友声讨着她那个不靠谱的弟弟，她那个朋友忍不住告诉她：狗蛋妈早已出轨了一个单位领导，是个老三届的大学生，能力很强，口碑也很好，前途无限光明，而那个男人也为了狗蛋妈离婚了，整个单位大院都知道！我妈又打电话问和他们在一个单位大院工作的我小姨，才发现是真的。
窝囊交加心疼，我妈给狗蛋爸打了电话，骂他傻，得知他也早就知道狗蛋妈出轨的事，狗蛋爸说他和他女朋友一起过的年，我妈欣然说，那让她也一起来吧。那时我最狂野的想象中，离婚必会有一个小三，而小三必是一个狐狸精一样的女人，我实在好奇，可以从狐狸这里撬走老公的女人会是个什么样的妖孽。楼道里传来上楼的声音，打开门，先是狗蛋爸拽拽的出现在楼梯拐角，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她一抬脸，略紧张，对我们微微一笑，白净的瓜子脸，细长的眉眼，清纯得像敦煌壁画上的仙女，是一个令人顿时心生好感的人。
坐下来一聊才知道，仙女是外地人，家庭其实还不错，但她无心学习，高中毕业就一个人来我们那个小城市闯荡，主要卖点小商品和女装，认识狗蛋爸有一段时间了，大概那时的她初来乍到，也没什么深交的人，来来往往的客户都是女人，就成了已婚男人的红颜知己。也不知是不是被小三了。
说来也怪，离了婚，光明正大和仙女在一起之后，狗蛋爸一直在赔钱的生意突然好了起来，虽然他做的是什么生意，他从来不明说，我们也不敢追着问。没两年，他就在我们那个小城比较好的位置买了二层别墅，换了跑车。不知为何，以前很少管孩子的狗蛋爸似乎离了婚又开始喜欢孩子，几乎每周都接狗蛋出来，有时是让狗蛋在别墅二楼一个人打游戏，有时会带他去看我姥爷。狗蛋妈乐得看他们父子亲近，仙女也是个大方的人，也会主动对狗蛋好。因为仙女的缘故，狗蛋爸和我们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我妈本就喜欢狗蛋，总是在他来的时候带我一起去我姥爷那看他。父母离异后的狗蛋比以前安静了，也或许是我们都大了几岁，我们的矛盾也少了。在我姥爷那时，多数时候是我们小孩在别的房间玩我们的，狗蛋爸有时候午觉睡饱了会把狗蛋喊过去给他按摩，那算得上他们比较亲近的父子活动了，按摩开心了，狗蛋爸会奖励狗蛋两张十块钱的票子就把他打发走了。每次狗蛋拿到钱，都会举起来跟我炫耀，但每一次，他都会用他爸听得见的声音说着炫耀的话，眼睛里没有笑意，只有落寞。
那年狗蛋过生日，我妈殷勤的张罗他的生日，给他买了蛋糕，叫上狗蛋爸和仙女，还有我小姨一家子一起吃饭。本来吃着还好，忘了是怎么回事，还没等切蛋糕，狗蛋爸和我妈吵了起来，仙女看看狗蛋，只是无奈的苦笑，吵到最后狗蛋爸又犯起混，不管旁边已被吓哭的小姨家表弟和狗蛋，直接掀翻了一桌子菜和蛋糕。关系又疏远了。
狗蛋爸原本是无心再婚的，可糟糕的是，仙女怀孕了，她十分倔强，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眼看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最后在家人的压力下，他们登记结婚。
再婚后，狗蛋爸还是老样子，在家大老爷似的，什么都不做，饭等到女人端到嘴边还挑三拣四。而仙女毕竟做不来狐狸精，她是个直脾气，舌头上绽放不出莲花，也不会像狗蛋妈一样，对男人的要求全部顺着。很快，仙女又发现狗蛋爸在外面又有不止一个红颜知己，她一个人孕妇坐着火车千里迢迢回了娘家，后来她又回来了，带着她新生的儿子，一个长得像小白熊一样的小孩。
归来后的仙女还是那个仙女，对狗蛋也还是一样好，哪怕心里有怨气，但也没有当面为难过狗蛋，狗蛋也还是那么懂事，“小妈”叫得十分顺口，狗蛋爸很是得意这和谐的风景。而狗蛋爸也还是那个狗蛋爸，他一直彩旗不断，气的仙女是小三也撕不过，男人也降不住，最后只能伤害自己。好在小白熊的姥姥和姥爷在，对这唯一的外孙很是宠爱有加，这小孩也是越长越可爱，最后除了我姥爷还惦记着狗蛋，对他不肯亲近，所有的人都被他的可爱收买了，狗蛋爸也难得为了儿子安分了。
那时一个阳光明媚的假日下午，忘了为何，其他人都不在，狗蛋爸带着小白熊在睡午觉，我和狗蛋也和平时一样在隔壁房间玩我们的。突然狗蛋愣住了，我也听到隔壁传来狗蛋爸逗孩子的声音，狗蛋悄悄跑过去，站在门口观望，是狗蛋爸在和小白熊玩举高高，一边举高高，一边说着“哎呦，我的好大儿子哟”。狗蛋沉默的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我也陪他沉默的站着，看看他，又看看床上那对父子，而一侧脸就能看到我们的狗蛋爸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完全没有察觉。忘了过了多久，狗蛋转过身不再看他们，看得出他很难过，但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像是怕打扰了谁一样，还没上初中的狗蛋，眼睛里只有无尽的荒漠。一分钟后，他又若无其事的玩我们的了。
狗蛋上初中那年，恰好我们那里有了第一家可以住宿的初中，他妈便忙不迭的给他送了去，听人说，她太忙了，忙着照顾她的新老公和新婆婆。住宿中学的生活不好过，教学质量也欠佳，后来狗蛋的后爸想办法给他送进了走读的重点中学，是我念过的中学，教他的也刚好是教过我的老师。或许是初中前两年给耽误了，也或许是狗蛋的学习成绩早已开始走下坡路，只是他爹妈好面子。有一天我遇到老师，和她聊起我有个弟弟转到了她的班级，她疑惑的说，没有吧，又一听是表弟，便立刻对上了号，随后也没有过多评价。后来才知道，狗蛋那时的成绩已处于中下，考不上重点高中，也考不上大学。走读的生活过了没几个月，狗蛋又转学了，那一次是去一个东南亚国家。
狗蛋出国前，我妈比狗蛋妈还要担心他，请他吃了好几次饭。那时他已经比很多大人还要高，只是还顶着一张老成的娃娃脸，在我们家他很放松，听他说起来，他的后爸对他还不错，到了晚上他看看时间，终于有些留恋的说，大姑我要走了，不然回去就耽误我妈休息了。他执意谢绝了我爸送他回去，我妈给他爸妈挨个打电话让他们开车来接，两个人都说忙，他很平静，只是懂事的说，他一个人打车回去就行。送走狗蛋后，他妈对狗蛋的新环境很是满意，各种说国外就是不一样，学校里什么都好，女孩都穿百褶裙，似乎不知道我们学校的校服也有百褶裙，只是少有人穿。
狗蛋走后，我见过几次小白熊。狗蛋小时候所有的玩具都保护的比女孩子的娃娃还干净完好，直到小白熊这，我才算见识了小男孩破坏力。这个小孩有很多小汽车模型，他长得乖乖的，不爱哭，可不管什么牌子的小汽车模型落到他手里都只有出车祸的份儿，说他，他只装听不见。对待自己生的，仙女更是宽容，对此只是笑笑不语，然后又给他买新的。直到近几年我懂了些儿童心理学，才明白那时的小白熊虽小，但总和狗蛋爸生活在一起，破坏玩具也只是因为心里有无法言说无处发泄的愤怒吧。
狗蛋和我在社交媒体上互为好友，他偶尔在网上吐槽一些琐事，也交到了一些朋友，看起来还不错。我们家人和他妈问起他，也都是报喜不报忧，只说他学业忙，过年也回不来。直到有一年过年，因我一个群发拜年祝福，和他聊了起来。我说你去学习吧，他说，没事我放假了，一个人在房东家看春晚呢。我诧异，问，怎么一个人呢？他说，放假了，很多留学生朋友都是南方人，离得近，都回家了，而房东一家不喜欢外人打扰，所以他一个人。那时我才知，原来他过年是放假的。我问他怎么不回来，他说，太远了，回去太麻烦。想必是他父母都太忙了，所以他才一个人在国外过年吧。
我上大学后，当年假装不知道我考上大学的狗蛋爸莫名和我亲近起来，每次放假都要带着小白熊和仙女跟我们吃饭，听我说毕业不想回家，还格外殷勤的各种劝我，从外面的世界太辛苦，到女孩子别离家太远，甚至扯起我们那个十八线小城市最适合打拼，他在北京、香港的生意朋友都没有他干得好。我自幼就反感他，不爱搭理又甩不掉，有时候聊着聊着吵了起来，他看没劝得了我，就一副“你太年轻太单纯”的高深莫测，搞得我心里很是膈应。
仙女做了几年人妻，还是像二十多岁的时候那么漂亮，但不像以前那么开朗自信，见到我时常感慨自己老了，她当年和我那么大的时候认识的狗蛋爸。她大概也是为了小白熊，嫁人后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有时候也和他夫唱妇随，甚至劝我不要在我读大学的地方找对象，因为她就是那里的人，那里的男人感情丰富，要是出轨了，就会一拍两散，而我们那的男人不一样，即便出轨了，最少也能保持家庭完整。我听着觉得好笑，我严重怀疑她不经意间讲了她自己的故事，但我没有理由。其实后来我也深交过几个仙女同乡的男人，有的是我师兄，有的是我老师，大多比她更没有弯弯绕绕的心思，也很顾家，出轨更是做不到地域统一。而她后半句说对了，我倒真的见过和我同乡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经济条件尚可，哄着家里那个老婆为他在家坐镇，自己在学校撩女大学生，并且很是引以为豪。
但她毕竟和狗蛋爸不一样。见识过几次我和她老公的激烈争吵后，有一次她小心翼翼的和我说，“你也到这个年龄了，我给你提一些建议可以吧？”随后说起她一个朋友，嫁了一个大男子主义的外国人后，如何耍了个心眼，让老公不得不帮着一起干家务。说罢，一声叹息，“现在的小姑娘真聪明，我年轻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傻呢……”
叹息未落，狗蛋爸听到我们在聊天从别的屋快步走过来，冲仙女说，“你可别瞎教了”。又冲我说，“你可别听她胡说八道！她懂什么？她啥也不懂！我问你，你想不想要一份完美的爱情？如果想的话，那你就要好好伺候男人！”狗蛋爸说那话的时候眼睛里是闪着光的，那大概是我第一次觉得他不那么像个妖怪，只像个沉浸在爱情里的男人。听得出，也看得出，只有狗蛋妈那杯上乘绿茶才合这个pua高手的胃口，才是他心目中的完美女人，心头的朱砂痣，仙女还差得远呢。
小白熊也上学了，不再那么淘气，比他哥更聪明，有事看破不说破。他和狗蛋很不像，不太勤奋，学什么会什么，学习成绩却一直不尽人意，偶尔也耍耍小聪明，假装听不懂，戏弄他妈帮他写作业。毫不知情的仙女还和我们说，小白熊怪了，就是不会算数，都要她帮着写。狗蛋爸还是那个爱面子又大男子主义的人，时常自豪的说，狗蛋和仙女处得像哥们，狗蛋和小白熊像亲兄弟。小白熊被仙女教育的不错，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跟妈妈比跟爸爸更亲近，自然也谈不上在乎别人和他“抢爸爸”的事，甚至有时看在妈妈的面子上对他爸强耐着性子，和哥哥相处的非常礼貌，没有波澜，也算不上十分亲近。
在我考上研那一年，我才开始明白狗蛋爸为啥突然对我的事那么感兴趣，无语的是，我妈早就知道。大概是狗蛋爸的生意不那么好做了，他又看上了我们那随处可见的地炼，化工本不属于他喜欢的空手套白狼暴利行业，但哪有他钻不了的空子。我的专业若回家工作，刚好可以在国企谋一个对他有利的岗位，可笑的是，他一个人脉广阔的生意人，除了我，居然找不到个学化学的人。我考上了研，对他来说彻底失去了潜在的利用价值，他自然也从以前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哭穷卖惨，直接变成了人身攻击。虽然我一直没有跟他见面，但终究还是在我姥爷的生日宴上狭路相逢。钻到钱眼里的人丧心病狂起来实在可怕，整顿饭，他一会儿挑剔着饭菜，一会儿对饭店服务员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会儿谈论着国家政要大事，一会儿又含沙射影说起用人单位都看脸，读书根本无用，我小姨和我大舅想办法把话题引回老爷子的生日，但他置若罔闻，只说他的。后来实在忍不住，又开始直接对我的人生指点江山，建议我去韩国整容。那顿饭过后，我爸和我，是彻底跟那个人决裂了。
那之后我小姨做中间人，我们又单独和小白熊一起吃过饭。虽然那天他不在现场，但他似乎也知道发生了一些事情，吃饭的时候心事重重，只是一个劲的跟我们照相，照完相拿着照片看了又看。
狗蛋去东南亚后，一去好几年没有回家，我们以为他上大学了，但他爸妈从不说这个事儿。后来听知情的亲戚说起才知道，可能是他一直没有申请到他爸妈满意的大学，所以一直在重复申请大学，他自己也不爱回家，他爸妈拿他没办法，两个人飞过去找他谈话。听说他爸回来气急败坏的和人说，自己如何不容易，那个孩子如何不让人省心。大家也就说些车轱辘话，最后仙女忍不住了，把狗蛋爸一顿怼，让他体谅体谅孩子吧。每次我去看我姥爷，老人都要问，和狗蛋联系了么，他什么时候回来。一听没有消息，就忍不住聊起他小时候多么懂事，学习又好，有时候把老头急得直掉眼泪，也气的他和狗蛋他爸发过好几次脾气，埋怨他把狗蛋送出国，后来狗蛋他爸憋不住了，说不出国在国内高考也考不上大学啊。那一刻老头或许是失望的，但想孙子的心一直没变。狗蛋估计是不知道这些的。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只是把话题岔开。我也没敢和老头说，狗蛋有几次回家，却没去看他。可能是学业不顺利，害怕我姥爷对他失望吧。虽然我姥爷始终把他当作自己最亲的孙子，甚至因为心里这个疙瘩，一直有些怠慢小白熊，但狗蛋不知道，架不住见得少，即便告诉他，他也未必会相信，狗蛋的爹妈当然有一万种方法让他们的儿子觉得只有爹妈对他最好，一致对外这一点上，离婚十多年了，两个人依然默契。狗蛋不在的这几年，每年狗蛋爸过生日，狗蛋妈都会寻个由头请他和仙女吃饭，吃到一半就举杯祝他生日快乐，仙女很是憋屈，但也没法说什么，毕竟说啥也没用。
我读研的时候，狗蛋终于去北美上大学了，那个夏天也是他几年来第一次回来过暑假，我也放暑假，一群人难得聚了聚。几年没见，狗蛋变化很大，他外表变化不大，但性格变了。他上小学的时候还曾像个大人一样给弟弟们包红包，而那时他回国，和我们一起，他从来不付钱，他说他妈不让他身上带钱，但点餐的时候却看不起团购和优惠券，看着菜单点一大桌子，最后是我小姨或者仙女买单。相比之下小白熊格外善解人意，别人请客，他总是假装不经意的飞快从菜单里瞟到符合自己口味菜的价格，然后选个比较经济实惠的。
大概因为我是唯一比狗蛋大的同辈，狗蛋在我面前还不那么像个大人，也会聊起他在国外的种种酸甜苦辣，有时像个深夜忧郁的文艺青年，有时也肆无忌惮的和我开着玩笑。在弟弟们面前，他还是装得像个大人，时常一副大人的口吻教育家里比他小的弟弟们，那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有长辈在的时候，他还是会变身小时候那个心机的小孩，言语上不经意的和我们斗来斗去，不吃一点亏，讨好着每一个大人。仙女不在的时候还好，他给我们露了一手厨艺，做了两个硬菜，都是色香味俱全，上桌后很快被一扫而空，大家都很久没见他，跟他格外亲近。而仙女和小白熊都在的时候他就有些失态了，斤斤计较，满腹盘算，像变了一个人，不要说下厨做饭，只要小白熊不动，他也不会主动帮忙干活。但听说，若是他一个人和他爸的新家庭在一起时，他又是个勤劳体贴的样子，会主动帮他小妈做各种家务。我们也说不上，究竟他那个懒样子是为了彰显地位，做给我们看，还是为了迎合他爸装勤快。可说来也怪，他变脸式的讨好却没像小时候那样，换来长辈们的偏爱。或许是受了他爸妈的连累，我妈那个以前最偏心他的人，也不再注意他了，仙女对他一如既往的礼貌客气，从不支使他干活，当面也不说一句牢骚话，而在我小姨那他向来不是那个受宠的孩子，也谈不上变化。后来是我小姨看不下去，私下提醒我妈，一起吃饭的时候，别做的那么过，三个妈都在不停给自己孩子夹菜，我们仨不厌其烦，而狗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不做声的低头吃自己的了，那样子看起来怪可怜的。
那个夏天，是狗蛋那么多年来在我妈面前最像个孩子的时候，会真实的表达自己的感受，有不痛快就一吐为快。但后来我妈却说，你看他那个样，跟他爸妈越来越像，一点孩子的纯真样儿都没有，还是小白熊好，像他姥姥家人。我说，他小时候不就不像个孩子么，想是这么多年国外也不容易，好不容易回来见到亲人了，还不能跟大姑撒个娇么？我妈说，以前也就是看他可怜，谁知道他现在一点都不懂得体谅人，也不想疼他了。我黯然，大概讨好巴结来的关系终究是不牢靠的吧，哪怕是自己的亲人。
几个月后，狗蛋去了大学报道，回国的次数就更少的可怜了，好像也回来过一次，但没有人问起，他也就只见了他爸妈。和他聊过几次，他说在那边还好，只是食堂又贵又难吃，他隔三岔五就出去买食材自己做饭，和他一起做饭的还有几个同学，但他向来自己动手，他们只管吃。我面前那个文艺范的学生，弟弟们面前那个做作的大人，长辈们面前那个讨好的小孩，同学朋友那里那个仗义大方的大哥，究竟哪个是真正的狗蛋？或许他也没想过，也或许每一个都是真实的他，在他小时候学会伪装自己讨好父母的时候，他就习惯了在多种角色中间灵活转换。
狗蛋说，这些年他换过不少女朋友，纷纷都以失败告终，或许他在外的时候遇见过真正对他好的人，只是他从未被人无条件的爱过，哪怕是他的父母，他内心那个脆弱孤独的小孩无从分辨人情真假，未必抓得住罢了。当然，不必担心他变成朱朝阳，因为他不是天才。
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讨好，狗蛋曾在他爸面前直言，如果结婚，他想找一个仙女那样的老婆。诚然，她漂亮能干，对家人一心一意的好，又能赚钱，懂得在外给男人做面子，的确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老婆。可我作为女性，时常因她感慨，一个女人，哪怕是经济独立，很会操持家务，又有得天独厚的美貌，也未必有聪明的女人幸福。她这样的女子，配一个孙悟空棍棒下的二婚妖怪，《西游记》怕是也不敢这样写，但现实就是如此。倘若她在最好的年华，哪怕不上那么多学，但多读些书，多懂点人生的道理，而不是忙着赚钱，忙着装扮光鲜亮丽的皮囊，过早被孩子和一个男人拴在一起，想必就是另一个命运吧。不过幸运的是，仙女不是王瑶，在做母亲这件事上，她学的很努力，小白熊得到过来自妈妈、姥姥和姥爷毫无条件的爱，他小时候不是朱晶晶，未来也不会是个内心空虚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