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条、卤肉、渡船
一篇关于故乡记忆的旧文,重新更正了一些发在这里分享。
油条
出于对地沟油的顾虑,很久不在外面买油炸类的东西吃。但因为最近贪睡了许多,每天都来不及在家做早餐,只能在外面买来吃。幸好出地铁就是一个星级宾馆的早餐外卖点,除了有热气腾腾的粥、肠粉,还有炸得金黄的油条。买了几次来吃,还是蛮不错的。有天吃着吃着,突然就想到了那时在马五孃早餐店吃过的油条豆浆。
马五孃原来和我父母一样都是粮站的职工,有一条腿走路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利索。我觉得家里人给人起绰号都是非常写实(缺德)的,比如脚跛的就会起个X跛子,眼瞎的会起X独眼儿,但马五孃从来没有这样的绰号,可能也是大家还是尊重女人,所以没见过给哪个女性起过什么不雅的绰号。
她在粮站是负责职工食堂做饭的工作,每天煮两餐,方便一些单身职工或者不想做饭的家庭。同辈或者比她更年长的,都叫她马五儿(跟着我念:ma ver,而不是念ma wu er,家乡话总会在后面加个“儿”音,譬如李琴,就会念李琴儿,王四,就会念王四儿),我们小一些的,都叫马五孃或者马五姐。
马五孃个子不高,皮肤白白的,衣服都是平常的净色衣服,总是围着一张围腰布,看起来精神爽利的样子。虽然脚有些略微不便,但做事却非常爽利,一个人就把单位食堂的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那时父亲去世不久,老妈主动要求调回了乡下工作,留下我一个人在镇上读初中,每天的两餐饭都是去食堂去吃。有时去得晚了,她就会把饭菜装好放在食堂的饭甑里,我自己去取就好了,付钱的事情自有大人去管,我只管吃。
就这样过了三四年的光景,直到我考上市里的学校去了读书,就再也没有吃过她做的饭菜了。读书三年,又来了广州,中间经历98年的国企改制,粮食取消统购统销、粮站解体职工下岗自谋出路,等我再回老家,已经快十年后,也就是2005年的事情了。
家乡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从桥上看下去,小河的水好象更少了,虽然不是前些年那种有些污染后的淡黄,但也不是小时候那种清澈的绿。河两岸的植被更丰富了,密密的竹林,站在公路边上都快看不到河面;街上多了几幢新起的房子,但大多数还保持着原来的风貌,路面仍然是脏兮兮的,车一开过,满街的黄尘。
经过马五孃家门口,发现她两夫妻开起了早餐店,品种不多:油条、豆浆、油炸粑,就这三样。发酵揉好的面一根根下锅炸得金黄,再捞起沥干油,菜籽油的浓香和面粉炸过后的焦香就使劲往鼻孔里钻;豆浆是用乡下农民种的本地黄豆磨浆熬煮,再用纯棉细纱布过滤后而成:淡黄色的浆液、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凝固的皮,散发黄豆特有的油脂香气。
吃早餐的人不少,大多都是本地街坊,我也和老妈叫了一份,油条放进豆浆里略泡一下,再放进嘴里,咬在嘴里爽脆的“嚓嚓”声音顿时让人的食欲大增、热豆浆喝到嘴里的甜滑,一下子就勾起了小时候那种感觉,简单而又无上的美味,让我久久难忘。
回家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哪怕天天去吃,也不过五六次。回来广州继续南漂生活,等再想起来问老妈,说马五孃早就不做了,她女儿参加工作,自己的年龄也够拿退休工资,女儿不想她那么辛苦,于是就关了店,去过自己的晚年生活。听起来虽有些怅然,但也觉得挺好的,他们那一辈人辛苦了这么多年,也应该放下那些劳作,好好享受一下生活,这是好事!虽然我再也吃不到她炸的油条、熬的豆浆,但我吃过,那个味道一直在我的记忆中,那就很好了。
卤肉
那年回家在江边看到的钟大哥,有个能干的老婆,我们都叫她高五孃。为什么又是老五,为什么她老公我叫大哥,叫她又要长一辈?其实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各家辈分不同,大哥和我一辈,高五孃辈分却又比我高了,按家里的说法,各叫各的,呵呵。
高五孃是一个壮胖的女子,大嗓门儿。这么多年,她就做一件事,卖卤肉,也就是广州这边说的“烧腊、烧味”。我敢说只要我这么大年龄的街坊,没有一个没吃过她家的卤肉。小时候上学经过她家门口的时候,她家门口的大盆里就泡着肥鹅、猪头、猪耳、肥肠、猪肚,她一边手脚飞快的给这些东西去毛、清洗,一边大声的和过往街坊打招呼:严老师,这么早出来买菜啊、、、仲波,读书了、、、李三儿,你狗日不快点,要迟到了、、、钟蛮蛮,你跟老子还不起床,蛮蛮啊,你龟儿听到没有、、、、、、整条街仿佛都能听到她的声音,简直是每天早上的必修课!等到我们中午放学回家吃饭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在澡盆那么大的铁锅里用老卤水煮着:金黄的卤汗翻腾不止,浓郁的肉香隔好远都能闻到!
虽然一早就忙活起这些,但要吃到它们,还是要等接近晚饭的时候,好的东西,都是要讲一个火候的。火候到了,美食就出炉。姑妈和我们一个小院子,就住在隔壁,我们经常去她家蹭饭吃。有时大表哥说:去砍半边鹅来。于是我或者我弟就拿着大团结,一路飞奔上街,去到她那里:高五孃,砍半边鹅。她拿起一只鹅,熟练的开边、斩块,然后放在大盆里放入酱油、芝麻、香葱、卤水拌、油辣椒,一边放一边问要多辣?不一下就料理好装袋递到你手上,然后我们就欢快的拎着回家看表哥他们喝酒去了。
小镇上卖卤肉的不少,但她家生意最好,有时去晚了,就买不到想要的,还需要跑回去再请示,还好小镇真的小,就一条街,不然累死个人。后来一些变故,我也上了初中,有一段时间,我没去粮站食堂吃,于就在学校打了个白饭,去她那里切卤大肠吃,记得5块钱可以买好多,还是大肠头,恩,我发现我虽然不是吃货,但还是蛮会吃的。
那年回家看到钟大哥不良于行,高五孃一个人撑起一个家,还是在做着这个生意,感慨也是相当的不容易。经过她门口,我如常叫了声高五孃,她一抬头见是我,高声说:仲波回来了啊!瞬间我觉得回到当年放学回家和她打招呼一样的感觉。有些地方,时光飞逝,而有些地方,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转了一圈,就象回到当初!我鼻子微酸,应和了一句,匆匆而过。
这次是回来办事,老家竟然也没有能让我睡一觉的地方了,一天来回,当然也就没有再去买她家的卤肉品尝。现在想起来,还是稍微有些后悔,因为不知道下次回去,她会不会也和马五孃一样,终于肯放下这些辛苦,去过一些晚年的安稳日子,享受下属于自己的时光!
渡船
兰哥婆(我们那里管奶奶辈的,不沾亲的女人叫哥婆,是这个音,是不是这个字不知道)是撑船的船工,因为我从小到大没有见过她做其他事情。家里那条小河有一个小渡口,如果不坐船,就只能绕到镇口那个桥进小镇。)说起那座桥也是,小时候但凡有车在上面过,桥就会有轻微的上下震动,于是都说这桥怕是有问题,应该拆了重建,但现在30年过去了,桥还在,说重建的很多人倒是已经去了重生。)
镇上的人进城回来,兰哥婆就会估摸着时间在渡口候着,然后把我们一船船的的撑到河对面。那时的收费我记得也就是一毛钱一个,下船再挨个收钱,小孩子免费。有时她有事走开了,回来的人们就会扯着喉咙,合拢双手在嘴前向对岸喊:兰哥婆、兰哥婆~~然后就会听到她在很远的地方回应:来了来了。
有个人同学那里住在对岸那个预制板厂,我们把那个地方叫幺店子。每次过去不想走那么远的路,于是就坐船过去。有时兰哥婆不在,就自己撑船过去,但年龄小,又没什么力气,有一次水流把船一冲,就把蒿杆别到水里了,然后船就快到冲到大河里。那时还不会游泳,吓个半死!手忙脚乱的时候,见到船上还有备用的,赶紧拔起来,拼了命才把船撑回岸边,被赶来的兰哥婆一顿好骂,一句也不敢还嘴。
自从把江心的月亮石毁了,起了那个怪物一样的水电站之后,每次发电,下泄的水直冲幺店子下面的河岸,造成了持续不断的塌方和土壤流失,去渡口的小路也因为土壤流失变得异常陡峭艰难。现在起房子都是框架结构,预制板厂早就开不下去。那趟进城火车也停了好多年,再也没有人晚上回来要过渡口。乌蓬船虽然还在,但已换成了打鱼人的小船。不再有渡人的功用了。
有一年回家,在中学对面一个铺子门口见到兰哥婆,她好象根本没有变过的样子。想想当年在我眼里,她就已经是奶奶辈的人了,现在看起来好象还是那样:蓝碎花的对襟衣服,敞口布鞋,头发挽成发髻,人虽然更老了,但干净利落的样子,清瘦、精神很好。似乎我很意外她竟然还安在,很惊喜的对老妈说:这不是兰哥婆吗?老妈说是啊,你去叫一声嘛。我上前叫了声:兰哥婆。她问这是哪个噢?我妈上前说这是仲波啊。她说原来是仲波,你回来了啊,你还记得我啊。这是正宣嗒,你也回来了?我说是啊,记得的记得的,你老人家身体还好?她不住的点头,好、好、都好。又问你在哪里上班啊?现在发财了吧 ......虽然只是寒暄些有的没的,但这个不重要啊,这个人在,就是那些记忆的载体还在。最后道别,听到她媳妇在旁边说,你看别人这么多年还记得你,说明你还是做了些好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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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前两次回去都没有回月江。不知道马五孃原来的店子现在是谁在经营?高五孃的卤肉是不是还继续飘着香气,钟大哥的腿是不是好一些?兰哥波婆她老人家是否还健在,她应该也要有90多了吧。有时想想所谓的“家乡“,就是那些景、那些物、那些人、那些事,还有那些彼时的记忆,植根于脑子里,不经意的,就想来了,也许,这就是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