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周年忌日,为什么他能拍出华语最佳青春片?
贾樟柯在他的电影手记里提到过三位导演,他们分别代表了华语电影的三种创作方向,杨德昌描绘生命体验,王家卫制造时尚流行,李安生产大众消费。
这三种不同的创作方向,显现了华语电影在不同模式下蕴藏的巨大能量,也呈现了良好的电影生态和结构。
如今王家卫和李安仍在拍片,杨德昌已经离开了我们13年。

2007年6月29日,杨德昌因结肠癌在美国家中去世,他的离开,象征了台湾电影一个时代的终结。
《达摩流浪者》中有一句话鼓励了无数人,凯鲁亚克说: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这是入世的初心,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杨德昌于电影的初心,那就是:永远理性,永远保持愤怒。
因为这份批判精神,他的电影被称为「台湾社会的手术刀」。
一
1981年,34岁的杨德昌受张艾嘉邀请,拍摄剧情电视剧《十一个女人》,从而开启了导演生涯。
在此之前,他在美国学习三年,工作七年,生命经验丰富,思维视野亦极具国际化,工程和计算机专业出身的他逻辑缜密,这也为他日后作品的思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82年,杨德昌参与拍摄《光阴的故事》。

这部由陶德臣、杨德昌、柯一正、张毅联合执导的段落式电影拉开了台湾新电影运动的序幕,台湾电影史上的一片灿烂就此孕育而出。
该片在时间跨度上分别表现了童年、少年、青年、成年,四个阶段的人生困惑,成长是电影的母体。
杨德昌执导电影第二个段落《指望》,讲述一个少女暗恋大学生房客的故事,影像风格纪实朴素,将一个少女的情愫抒发的自然又细腻。
《海滩的一天》是杨德昌1983年的作品。

该片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处女作,由此奠定了其理性、冷酷、思辨的影像风格。166分钟里,对白很多,但丝毫没有冗长啰嗦的感觉,反而很简练、冷静,处处显露着作者对于人生的思考。
上世纪70-80年代台湾女性自我意识的变化与成长是电影的主题。
在叙事上影片采用三个时空进行讲述。现在时、过去时、过去时的回忆插叙,多线叙事下故事的完整性处理的非常好。该片以女性的视角谈爱情、婚姻、家庭、理想等多个方面的人生意义。
二
台湾新电影运动在现实主义与人文主义的追求中,电影作品是在互相帮扶的合作下推进的。

杨德昌与侯孝贤的密切合作是在1985年的《青梅竹马》中,这是侯孝贤第一次担当电影主角,该片也促成了杨德昌和蔡琴的婚姻。
同《海滩的一天》相同的是,《青梅竹马》也是一个开放性的结局,不同之处在于,该片在情绪上更为悲观。
阿隆和阿贞分别代表了两类人群,怀旧派与恋新派。
台湾经济腾飞的十年,造就了这两种对立的生活信仰,人们走在东西方文化的边缘,迷失感始终充斥着整部电影。
阿隆知道,所谓的美国梦只是一个短暂的慰藉,它和台北并没有不同,阿贞不明白,所以她极度渴望一个叫美国的远方。
维系两个拥有相反生活信仰的人的纽带,是传统意义上的青梅竹马。
美国不是万灵丹,婚姻也不是,一句话道出了杨德昌的悲观,这部大闷片里藏着梦想的破灭,文化的迷失,中年的彷徨与尴尬。
1986年的《恐怖分子》是杨导多人物、多线性交叉叙事水平的至高点。

一个恶作剧电话加速了悲剧的发生,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蔡琴的那首「请假装你会舍不得我」直接道出了「恐怖」的奥义——冷漠。冷漠是因,悲剧是果,李立中死于外部环境的冷漠压力。
夫妻间没有亲密与了解,公司里只有猜忌与斗角,母女恋人间只有尴尬与疏离,大环境中尽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
不分过去与现在,不分国度,在不可控的环境重压之下,多少人表面看似平和,内心已然崩溃。
杨德昌用一双冷眼审视着看似波澜不惊实则躁动不安的社会,他用悲剧控诉,也用悲剧关怀。
三
有人说,在杨德昌的电影里,杀人不叫杀人,而是一个世界的崩毁。

相较于悲伤,《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是一个很悲壮的故事。
成长于60年代的杨德昌,其思想启蒙很大程度上继承了49年后追随蒋介石来台湾的那批精英,而大批外省人来台,首先面对的是文化冲突。
电影取材的真实事件,便是这种冲突下的悲剧性产物。
时代变了,少年自己内心的世界秩序不曾改变,时代震荡带来的痛苦与挣扎,或许只能用暴力来化解。
《牯岭街》描绘了台湾一个时代的史诗。
在那个年代,杨德昌在发问,摇滚是否能救赎灵魂?
《独立时代》里充满了大量的说教,堪称话痨式的演绎,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导演在探寻生活的真相上更进一步。

他讽刺政治、文化、阶级。
他省事爱情、友情、理想。
侯孝贤在拍传统儒家思想影响下的人物关系,杨德昌对儒家哲学保留反思。所以,他通过台北社会中虚伪的种种现象,去检视这种思想中的矛盾。
四
到了《麻将》,杨德昌似乎温和了很多。

他把人性中的恶放到最大,然后冷静地看着它一点点崩溃,进而去凸显所谓的真与美。
当我们疯狂地追求物质生活的时候,势必将精神与情感搁浅,杨德昌精准地拿捏到台湾那个时代的症结所在,讽刺的是,这个症结不分地域和种族。
这大概也是电影启用外国演员的原因吧。
没有人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局中人不知道,做局人也不知道,麻将游戏重在算计,可真到了现实命运上,还是海子说得好,你不用算命,因为命早就在算你。
《一一》是很多影迷心中的华语最佳。

从《海滩的一天》开始,杨德昌就试图用一部电影去解释整个世界,20年的电影生涯,他终于做到了。
日本导演是枝裕和在他的书中感叹,杨德昌作为一个创作者可以达到如此成熟的境地,在拍完《恐怖分子》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后沉寂多年,他终于完成了《一一》这部集大成之作。
据说该片从构思到完成用了15年,一一这个概念,不只是身前身后的一半一半,还是「道生一,一生二」背后的整个世界。
173分钟里,杨德昌糅合了「道」的理念,也加持了「佛」的智慧。
烟火人间,我们都背负着枷锁在轮回中修行,只是生命的这个过程,自渡是不二法门。
五
或许是长于都市的缘故,杨德昌讲故事的方法和城市的线条一样。

他喜欢用多线性,多人物进行叙事,在这种结构里,复杂的人物关系处理都是富有深意的,他不给出答案,总是提出反思和质疑。
他的前两部作品都是开放性的结局,在80年代,我们可以看出他的乐观,比如《海滩的一天》。
而90年代创作的几部作品中,又能看到那种极致的悲观态度,比如《恐怖分子》、《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杨德昌很清晰地捕捉了台北整个上层建筑的文化状态,他也代表了精英阶层的思考。
他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反而冷血地让人害怕。

但他绝对是一个坦诚的人。
在20年的电影生涯中,他要么把生命中最真实的状态血淋淋地展现出来,告诉你,生活就是一个悲剧,但你还是要往前走;要么将摄影机对准我们都看不到的地方,他说,这个世界和我们想的不一样,你自己看不到,我拍给你看。
他说,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的生命至少延长了三倍,他也以此为使命,制造了真实世界里的生命体验。
他的电影从来没有答案,只有反思和怀疑。
他将人生看得很透,虽然冷血,却也告诉你,没有一棵树,一朵云是不美丽的。
谨以此文致敬已经离开我们十三年的杨德昌导演,最后用他墓碑上的一句话来结尾。
Dreams of love and hope shall never die.
诸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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