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行者摘抄
第一章 暴雪2004
二十二岁以后,他把日记减缩为句子,像过度狂热的青年时代冷却在水里,句子的密度等同于时间的密度,句子与句子之间的空白是一道道细密的裂纹,只有他自己能觉察到,并且裂纹之深、之长、之密,构成了一个沉埋在语言之下的文本。
当我们说“最后”的时候,其实只是在宣布一个无法印证的预言。
其实呢,不会有世界末日的,都是胡想,既没有世界末日也没有拯救世界,只有某个人活不下去或者活下去了。
世界末日是什么颜色的?核爆炸之后的灰色,火山喷发的红色,海啸也许是蓝色,冰川纪突然降临是白色。这就是电影里的世界末日,每一种颜色都是精心安排的结果,每一份死亡都继续承担着叙事功能,浑然不顾时间已经停止。
第二章 折戟鲸1998
确实,胡来这个词是对的,小说家理应收割那些发育不良的灵魂,然而,往往如此——他们最想做的事情是首先把自己的头颅斩下,但是现实又像神话,每斩一个,就会长出一个,最后他们丧失了耐心,挥刀狂舞,仿佛仇人在虚空之中。
事实上梅贞喜欢林杰,他身上那种疯狂牛仔的气息。当然,那带有表演成分,可这个世界上谁不在表演呢?每个人都在演,演乖巧的录入员或者是凶残的保安或者是轻佻的美丽女工,每个人喝醉了以后叹息的都是自己没啥钱,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关键是,不知道应该在何时何地发疯。关键是,你宽容了他的疯但你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曾疯,也不会疯。疯是某一类人的特权吗?
小镇离县城太远了,但是有一条铁路线从不远处经过,并没有站头,路基很高,火车是从我们的头顶上开过的,有时也会停下。我在这个镇上看火车,一看就是十年,后来有一天终于考上了中学,就去了县城。县城还是一无所有,尽管很热闹。我拼了命地念书,考上了大学,但是很不幸,因为一件蠢事被学校开除了。具体来说,就是打伤了人。现在想想,打人没有必要,我很讨厌暴力,但是骨子里是一个暴力的人,在某一个点上会失去控制。我十分沮丧,回到镇上,坐在街上天天看火车,火车从很高的地方开过去,从来不会停下,有时出于很偶然的原因停下。我看着看着,像一个要参透玄机的和尚,一花一草,世界要向我讲诉什么。我父亲让我去学做木匠,我不去。有一天我忽然想明白了,你知道我想明白了什么?梅贞说,你讲。林杰说,那些开过的火车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是我不可企及的部分,但是偶尔它也会停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它总之是停下了,一整天或是一秒钟,就是那个前途渺茫的机会在等我,然而不管火车停下多久,前方世界的渺茫这一点不可改变,目睹火车开过和坐上火车去往别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空虚。梅贞说,你想告诉我什么。林杰说,我想和你讨论命运,我很喜欢你,但是我只感到火车停下,至于它会带我去哪里,全都不知道。梅贞沉默。林杰嘀咕道,这也是很好的,如果这次我走了真的不能回来,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这也是很好的,我们被命运带走,好过被命运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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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川卫一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8-09 00:3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