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记,人间世
心斋坐驰
颜回要去卫国,辞行孔子,孔子泼冷水。
结构清晰,三次交锋——
1. 颜回解释为什么去卫国,孔子说不妙;
2. 颜回陈述自己的策略,孔子说不好;
3. 颜回没法,问怎么办,孔子提出心斋、坐驰;
颜回之所以去卫国,因为卫王是个暴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进一步理由是听从孔子的教导——
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
治理好的国家不去,要去就去治理不好的国家。颜回引用孔子的话,但不知孔子是否真说过?或只是为了故事开展而寄言。《论语》中有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意思恰恰相反。
如果孔子真这么说过,结合下面的论述,如果下文陈述的才是孔子真正的观念,那么颜回误解了孔子的意思。
这种问答之间针对字词的转义,是庄子常用笔法。如《养生主》公文轩的“天人”和右师的“天人”。
“医门多疾”可能是一个关键比喻,以此转义,它有两种理解——
1. 医者门前多病人;(病人趋向于医者)
2. 医门开在病人聚集处;(医者趋向于病人)
以颜回的态度,他是把自己当医者,把自己的“医门”开到卫国这个病人聚集地去。而下文孔子的陈述,更像是1,“鬼神将来舍”。
————第一次交锋————
孔子用道杂、凶器、灾人、益多、名实五点判断颜回的不妙(凶器、灾人、益多可以合并,于是三层)。以四个“且”为标记。
一、道杂
似乎隐指颜回“道杂”,从颜回的陈述里,暂时看不出他的杂。
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
这里的道不如以本义,取“道路”的意思,当做明喻,理解更通顺些。于是下句“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的“存”是心存那个道,而“暴人之所行”的“行”也是建立在道路、行走的比喻上。
颜回的“道杂”可能体现在在第二次交锋中他的内直/外曲/成而上比的策略。
二、凶器、灾人、益多
这三点围绕德、名、知、争而言,所以合并,三个词绘出“手持凶器不甘示弱的灾人”形象。
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
二者凶器,是什么?
待选的有,德/知/名/争。用法不大对称。
先是“德/知”,接着转到“名/知”上,是德/知?或名/知?下句还有“且德厚信矼,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德/名”又并列。樊然淆乱。
德名的关系是什么?是德->名?还是名->德?是知->争?还是争->知?
德不会是因名而来,而名是因德而来。
《外物》中有“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谋稽乎誸,知出乎争……”。溢和荡相近。
“荡”是负面的,《德充符》中论“德不形”时有“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
“荡”是来自水面的比喻,对立于“平”,“平”是不显露,“荡”是显露。
因此“德荡乎名”的读法是“德荡乎,名”,非“德,荡乎名”。同理,“知出乎,争”。重音在名/争,而非德/知,是陈述名/争的由来——名因德荡而来,有了名,就争,而知是争的工具。
知作为争的凶器容易理解,如《天下》“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辩”,知是一种手段。但另一个凶器呢?是名?把名当做手段有些牵强,名更像是目的。那么是德?德作为凶器更委屈,德太中性的。
还有个可能,“二者”是指“德荡/知出”。疑点是,它们是行为,比喻为“器”勉强。
德厚信矼,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灾人。
“德厚信矼/名闻不争”是否就是放下二凶器了?德不荡了,知不出了?
可是放下,又哪里来的“强以仁义绳墨之言”,这不已经是“知出”了吗?
“未达人气/未达人心”有的解法是对“德厚信矼/名闻不争”的否定性陈述,很难理解如何未达。既然下面用“强以仁义”,不如让它们有“强”的意思,即,“德厚信矼/名闻不争”是表面上的德不荡和知不出,而内在,在气,在心上,未达。内外不一。
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
益多,听起来像是恶性循环。
如果卫王尊敬贤士而讨厌小人,根本用不着颜回显示他的不同,你一开口,就会引来别人的攻击,于是“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
这段形容描述什么?是描述颜回的退缩?还是激烈反抗?解释纷纭。
从“益多”这个“以火救火,以水救水”,恐怕是激进的——针锋相对,话赶话。
荧目->平色->营口->形容->成心。
最终的“心且成之”,可能与《齐物论》的“成心”同义,偏执的认知!描述了抬杠(辩)的过程,人的表情和内心变化——起初目光闪烁,脸上故作镇定,嘴里编织词语,表情配合措辞,最终固执己见。
是言、知导致的益多,延续上面的凶器、灾人的德荡、知出。
三、名实
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
关龙逢、比干,因名而被杀。尧、禹,因实而杀戮。他们都是圣人,且不可避免,所以颜回也避免不了名实。
这是在安慰颜回吗?是对上一段“必死于暴人之前”的安慰?于是引出第二次交锋?“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
从中隐隐看出孔子在第一次交锋中否定了颜回的动机——你是为了名实而去!
————第二次交锋————
第二次交锋颜回自述两套方案。
第一套方案,“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
“虚/一”是庄子的正面用语,照理说,颜回还没到领悟这两个词的境界,所以可能又是转义。下面孔子谈心斋立即就有“虚/一”。
孔子持的否定态度不该在“虚/一”,问题更可能在“端/勉”,这两个字不不属于庄子语境,没有多少参考,因此从本义出发。或者从下文找依据。
夫以阳为充孔扬,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
莫名其妙,最后的结论“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倒是能理解大貌,指卫王内外不一致。
“日渐之德”不成,何况“大德”,两个“德”所指何处?
既然顺颜回的“端而虚,勉而一”而言,可能是——
- 日渐之德 ≈ 端、勉
- 大德 ≈虚、一
“夫以阳为充孔扬”一句,可以解为对卫王的描述,也可解为颜回的做法——
1. 按卫王解,大意——卫王这个人喜怒无常,常人不敢违逆,喜欢打压别人让自己快活。
2. 按颜回解,大意——假装通达,神情不定,常人觉得不对,压抑自我感受以迎合他人之心。
按卫王解,是把问题归在卫王那里,把问题归结到外部,和上下文观念不搭。
不如采取颜回解。即,颜回的这种做法,正是“端/勉”也即“日渐之德”的具体表现。那么,所谓日渐之德,有点忍辱负重,内外不一,用时间感化的意思。可是结果是卫王听你的但不会改变,表面认同而内心不然。
于是,“端而虚,勉而一”是指自己外在和内在的妥协方式,外在“端/勉”,内在“虚/一”。这和第一次交锋中“德厚信矼,未达人气”相似,是勉强的。
于是颜回陈述第二套方案:内直、外曲、成而上比。三个概念解释较清晰,当术语。
- 内直:内在保持天性;就像童言,无忌;
- 外曲:外在保持和众人相似;
- 成而上比:遵循古人的做法、言论;有借古讽今的意思,也如庄子的“重言”。
再次被孔子否定——
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
“大多政法而不谍”和上文“夫道不欲杂……忧而不救”所指相似,这就是颜回的“道杂”。
“犹师心者也”能看到“随其成心而师之”的影子。
————第三次交锋————
颜回没办法,请教孔子理想的做法,孔子让他“心斋”以后再谈,因为颜回“有而为之,其易邪?”
如何心斋?
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瞧,孔子提出了“虚/一”。
耳->心->气->虚
颇有庖丁“不以目视而以神遇”的味道,这段描述呈现的万物观暂且不论,“虚”是终点。
心斋是一个过程?或者是一种状态?
以斋戒的比喻,是一个过程,正式的祭祀在后头,所以正话在心斋之后。
因此,“虚者,心斋也”,“虚”更应该是个动词。比如,放空,是从有到无的清洗过程,从“有而为之”到“无而为之”。
但如果颜回已经达到“虚”的状态,还需要正话吗?所以从这个角度,心斋又不光是一个过程了,而是一个境界。
事情进展得很快。颜回接着就完成“心斋”(不知是立即,还是多久以后),“未始有回也”很像“吾丧我”,达到“虚”。
于是孔子陈述正话。
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
樊,入,门,宅,寓,这几个字和空间有关。
“入游其樊”指向何处?是指心斋的境界?还是指世俗名利?
此时,心斋的话题应当结束了,进入正话,也即,回到颜回如何对待卫王策略的话题上。所以,“樊”当做世俗,解为卫国的环境更合理。
樊,笼子,和下面的“鸣”构成一个笼中鸟的喻象。“入则鸣,不入则止”,在其中就鸣叫,不在其中就不叫。
“无感其名”,从第一次交锋孔子就谈“名实”,它也是不在乎名声,那么和“名闻不争,未达人心”有什么区别呢?恐怕是“无感”和“不争”区别,一是忘掉,一是刻意为之吧。
“无门无毒”和房屋空间有关,跟“入”也有关。如果“毒”和前面的“医门多疾”对应,那么这里的意思是——没有门也就没有病痛。
或者还有如《知北游》中“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把“毒”等同于“房”。那句像是形容“道”在空间上的无穷。用这个解,把“门”的指向性削弱了。
用前解。让“门”对应“医门”,“毒”对应“病痛”,指向卫王的“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等毛病。
“一宅而寓于不得已”,此处的的“宅”可能指向内心,一宅≈一心,即“无门”,即“虚/一”。
这一句因为“不得已”而显出文意。
“不得已”是庄子常用词,全文出现15次,光本篇就出现3次,作为一个三字术语,独一无二。这是第一次出现。
只从这段,“不得已”和“入则鸣,不入则止”的关联,于是让“不得已”有了“止”的内涵。
绝迹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
字面意思好解,但不知所指?有所肯定否定或只是陈述?
谈“难/易”,不好说是肯定难否定易或反之,从“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似乎是肯定后者,或者说,至少重音在后者。
谈“闻/未闻”,通常语气上看像是否定“未闻”。
但是如列子御风飞行,就是“以无翼飞者”,甚至这还不是最高境界,还有无待的“游无穷者”呢。都是“无翼”。在《知北游》中有“孰知不知之知”,类似“不道之道,不言之辩”,这算不算“以无知知者”?
“未闻”似乎肯定意味居多。
所以,不妨把四句话中的后者,无行地、为天使、无翼而飞、无知而知,当做肯定的,当做重音。隐指“无待”。
可是,有关行走、飞翔、天人和知,在说什么?
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阕”,本义是祭事结束而闭门。有门的意思,不免跟“无门无毒”,跟“医门多疾”牵连。下句的“室”也是空间概念,再往下还有“鬼神将来舍”。是否这才是孔子“医门多疾”的本义呢?
“阕”取本义:祭室,比喻人的心神,且,闭了门的心。和“心斋”的比喻相应——祀结束后大门关闭的祭室,空空荡荡发出白光,吉祥在此间停留。
这一句从何而来?从上面找,只有上句在谈论“知”,知的主体是“心”,因此而来,是对“以无知知者”的注解。
虚室≈以无知知者
如《齐物论》中“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用虚室比喻人心,闭了门的祭室,则门指向下文的“耳目”。
“吉祥”一词很怪,不太像庄子的词语。或者是一句俗语。
“止止”的用法,有说是误字,是“止也”和“止耳”。但在《德充符》中有“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止止”未必不成立。
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戏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夫且不止”,“不止”似乎和庄子的“止”冲突,那么“坐驰”是一个负面概念?从上下文又看不出半点负面意味。
“坐驰”的内涵是“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
类似《大宗师》的“坐忘”——“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又如《德充符》的“游心”——“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于德之和”。
从字面意思,它和“无行地”、“无翼飞”相近,指向“无待”,接近于“游无穷者”。
所以,把“夫且不止”的“不止”解为“无穷”(稍勉强),即,顺上文“吉祥止止”,那里两个“止”,前者为主动行为,后者指活动范围。“吉祥”停止在有限的“虚室”。而“不止”即“游无穷”,即“坐驰”。
“是万物之化也”,如果把上面这段陈述当做“物化”,解不通,应该是“化万物”或“万物之所化”,指向颜回的目的——教化卫王。
“散”指向卫王,回到主题,和禹、舜、伏羲、几蘧相比而言。“纽”和“行终”也应该有“化”的含义,解成“解惑”和“造就”。
这样的“心”,就像“虚室”能接纳鬼神,更何况人。这样的“心”能化万物,能改变古代圣帝,何况卫王。
有个疑点——
以“一宅而寓于不得已”为关节,下面关于“坐驰”论述似乎都指向“一宅”,和“不得已”关系不大。
美成恶成
叶公(沈子高/沈诸梁)为出使齐国的事情而焦虑。
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
颜回听孔子的话去卫国,叶公听孔子的话感到焦虑。
叶公纠结于“成/不成”,他接到任务,觉得很难完成,事情未办就遭受“阴阳之患”(心里着急想喝冰水),还担心事情不成要遭受“人道之患”。两难。
阴阳之患、人道之患?
“人道”,《在宥》中有相对于“天道”的“有为而累者,人道也”,但看上去不像是那个意思。这里和“阴阳”相对,从下文想喝冰水,指的是内心情绪冷热变化,如“阴阳之气”,如《列御寇》中“离内刑者,阴阳食之”。
“阴阳”是内部的,“人道”应解为外部的,来自世人,包括君王的惩罚和同事的议论,甚至是刑罚。
《德充符》中有与这段相似的“宵人之离外刑者,金木讯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叶公在事情还没办之前有阴阳之患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很难理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的逻辑。事情成了,为什么还有患呢?
“寡不道以欢成”通常解成——少有不遵循道而圆满成功,重音在“道”,像是陈述成事规律,却下文的“患”不搭,存疑。
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
孔子提出两个概念——
- 命(儿子-父母,孝,事亲)
- 义(臣子-君王,忠,事君)
这是第一次明确提到“命”,却和庄子的“命”不大相符。这里的“命”特指儿子对父母,接近于“仁”,如《在宥》的“亲而不可不广者,仁也”,又如《天运》“至仁无亲”,包含有“爱”的含义。
不用“仁”而用“命”,可能是为了下一句,
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
从“事亲”、“事君”,到“事心”,可见,“命/义”是为了推导到“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从至孝、至忠推导至德。(“忠/孝”不是庄子的概念,“德”是。)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这种说法在《德充符》中有几乎相似的“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惟有德者能之”,在《达生》中有“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
第二次出现了“不得已”,留意它和“知不可奈何”、“安之若命”的距离。
这里孔子劝说叶公“忘其身”以及“悦生而恶死”,谈论肉体生死,于是为上面的“人道之患”延伸出“刑罚”含义。
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
关于传递外交辞令的道理——不传过分赞誉和诋毁的话。即“溢言”,溢美之言,溢恶之言。可能是继续引发对《法言》的第二次引用,关于“迁令”。
似乎隐隐暗示叶公有溢言、迁令的动机?
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
话题重回叶公最初纠结之处——成。
这段描述性文字单字有麻烦,整体不难理解——巧、礼走向恶斗,言行的目的性导致“不肖之心”。结语——“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哪里知道结果呢?于是对上一段否定。
还记得《齐物论》以明第三层中对“成/亏”的消解吗?
终≈成,故曰,“无迁令,无劝成”
劝,有勤勉的意思,如宋荣子的“举世誉之而不加劝”,在巧礼上用言行,就很容易“劝”。
孔子为什么要说这些?好像是担心叶公会在言行上采取技巧,要巧令辞色来促使事情成功,哪怕是不择手段。
再回头看,可能指向的是“不道以欢成”,那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想法,溢言、迁令就是代表。于是——
- 不道≈迁令,指向手段;
- 欢成≈劝成,指向目的;
如此解,就通了。“寡不道以欢成”并非陈述圆满成事要遵循道,而是劝诫——少去为了成事不择手段。否则,事情不成,有人道之患,事情成了,有阴阳之患。
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
“美/恶”沿自上面的“溢美之言”、“溢恶之言”。
按照上面“无溢言”的态度,美成/恶成的意义已经消解了,不应该是肯定美成而否定恶成。
“在久”相对“不及改”,应该是时间长短。如果“美/恶”消解,重音应该在“殆”。美成/恶成都是成,“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于是,殆≈阴阳之患。
时间长短指向“殆”,也即,危险持续或暴露的时间长短——事情办好了危险持续很久,事情办坏了很快就暴露。
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
总结陈词。
第三次出现“不得已”。
不得已,用现代话,是不得不、无可奈何的意思,是要避免的。在庄子,它是正面意义的。
上文看到和“知不可奈何”和“安之若命”的近距离,这里“不得已”和“乘物”、“养中”、“游心”的距离。
养中,《天运》中有“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中,也即内在,心神。
养中≈游心,指内心的逍遥。
那么,不得已≈乘物,指对外在物的态度。
如此区分心神的对内、对外态度,解,“安之若命”是对外态度,“知不可奈何”也许是对内态度(因为“知”,但“不可奈何”又和“不得已”很相近,存疑。),
“报”,应当指叶公担心的人道之患和阴阳之患。“命”有两种解法(或本义在双关),
1. 君命。对应叶公“今吾朝受命”,于是,这句话当做对上面“无迁令”的重申;
2. 天命。那么这就是对“不得已”的补充;
螳臂当车
顔阖将去担任卫国太子的老师,向蘧伯玉请教。
有人于此,其德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
卫国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其德天杀”的定性语,看起来不大好。
颜阖似乎持有两种教导策略,无方、有方,但都有问题,一个危害“吾国”,一个危害“吾身”。
这是什么逻辑?你教导卫国太子为什么能还危害国家和自身呢?
顔阖是鲁国人,蘧伯玉是卫国人,颜阖应该已经到了卫国才向蘧伯玉请教。颜阖说“吾国”,究竟是鲁国?还是卫国呢?
无方/有方,《天运》中有“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秋水》有“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无方是庄子的正面用词,“方”相对于庄子“圆”,如在《齐物论》中否定了“彼是方生之说”。
但是,颜阖的“无方”是庄子的“无方”吗?
照理说,颜阖也算是高人,在《达生》、《让王》、《列御寇》中都以正面形象出场。他的“无方”和庄子的“无方”同义可能性很大。但是疑点是,你用“圆”的认知去教导卫国太子,对国家有什么危害(不论是卫国还是鲁国,更可能是卫国)?是因为“是不是,然不然”的近乎无政府主义危害国家吗?但既然你提到危害,已经承认那是某种不大妙的东西。因此,颜阖的“无方”未必是庄子的“无方”。
“与”还有不同解法,可以是“给与”,也可以是“与…一起”,前者是教导,后者是相随。
既然他当太子傅,应当取教导的意思。下文还有三个“与之为”,“婴儿/无町畦/无崖”,似乎又取相随的意思。如果这里取相随的意思,那说明颜阖先承认卫太子有时候无方有时有方?而他选择和他一起无方或有方?
不通,还是把“与之为”变成教导意。即,颜阖还是站在一个教导者角度,考虑应该教给太子什么。这和上面颜回“医门多疾”的态度很相似,认为自己是要去拯救别人。
“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有可能是——
1. 他的认知能力只知道别人犯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犯错(人解为他人,第二个“其”指他自己);
2. 他的认知能力只知道人犯错,而不知道人为什么犯错。(人解为个人)
“人之过”相对“所以过”,第二个“其”更可能是“人”,也即,采用第二种解法。表明认知尚浅。
这句话的主语是“其知”。什么情况下来谈论一个人的认知能力呢?应当是这个人有不合常情的认知,卫太子是个傻子?是个疯子?
或者说,卫太子是个小孩。形容一个小孩“其德天杀”,大概有天性顽劣的意思吧。
那么,颜阖担忧的无方/有方,也就是放纵和约束。放纵他,危害未来的卫国治理;约束他,可能触犯他而让自己倒霉。
从下文看,也许“无方/有方”有比放纵/约束、宽松/严厉更重的含义。
戒之慎之,正汝身也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
形/心相对,外和内的相对意;就/和相对,迁就和应和的相似意。
蘧伯玉首先提出方案——人不如迁就他,心不如应和他。但是,这还不足。庄子常有这种用法,先抛出一个说法,再进一步用“虽然,有患”提出更理想的做法。
“形就/心和”是蘧伯玉肯定的基准线,问题在于形就的“入”和心和的“出”。“形就而入”的坏处,是覆灭、崩塌,“心和而出”的坏处,是图名声、做妖孽。这是否定性描述,因此“就不欲入,和不欲出”是劝诫性的——形就不能入,心和不能出。
《达生》有“无入而藏,无出而阳”,出->名,入->隐。“出/入”是针对外部而言的概念,这里可能相似义——“形就而入”指外在迁就他而隐藏自己,随他去;“心和而出”是内在应和他却要显露自己,求名利。
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
这句话针对“与之为无方/有方”而言。前面说到“与之为”可以取教导或相随,那么,两种解——
1. 他是婴儿,你就教他当婴儿;他无町畦,你就教他无町畦;他无崖,你就教他无崖;
2. 他为婴儿,你一起为婴儿;他无町畦,你一起无町畦;他无崖,你一起无崖。
可是,怎么教导人做婴儿呢?这里还是取后者,做相随意更合理。如此,蘧伯玉把“与之为”从主动的“教导”,转义为被动的“一起”。
蘧伯玉似乎没有批判卫太子的意思。
庄子对婴儿是肯定态度的,如《庚桑楚》“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婴儿、无町畦、无崖,似乎都是含有不分是非、无边界的“天倪”、“圆”的正面用词。
如此并列婴儿/无町畦/无崖,不是多余吗?三者应该是有某种区隔,或是同一个东西的不同方面的。
更可能是,“彼且为婴儿”是一项事实陈述,即,他们都知道卫太子是个小孩(未必是婴儿,“婴儿”可能指小孩的“其德天杀”)。
于是这句话从“婴儿”起,“无町畦”和“无崖”是对婴儿的注解,内部的无区隔,和外部的无边界——既然他是婴儿,你就一样当个婴儿;他不做分别,你也一起不去分别;他没有边界,你也一起没有边界。
这是比上面的“形就/心和”更理想的做法,所以,从这里分出一段。
接下来蘧伯玉补充三个故事,螳螂、养虎和爱马。
这里有个分段的选择。
以“汝不知夫螳螂乎/养虎者乎”判断,螳螂和养虎似乎同属一段,但注意蘧伯玉的回答里有三个“慎”,以此为标志,区分出三段——
1. 戒之慎之,正汝身也哉!(以“慎”起)
2. 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以“慎”结束)
3. 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以“慎”结束)
因此,
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
有两个选择,一是归属“婴儿”段,一是归属“养虎”段,于是“螳螂”所指也有所区别——
1. 螳螂指卫太子。螳臂当车,不知道自己不足以胜任,是因为对他才能的赞美自认为可以胜任。
2. 螳螂指颜阖。你这个做法是螳臂当车,不知道自己不足以胜任,自认为本事高;
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
是承上?还是启下?
这个“几矣”通常解为“危险”,解为“总是夸耀自己而冒犯他人”,是对颜阖的批评。
但是庄子用“几矣”往往是指接近理想境界,比如,《齐物论》“适得而几矣”,如上文“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
从字面意义,确实像是批判。然而,颜阖的夸耀和冒犯体现在哪里呢?
上一句“戒之慎之”,似乎标志螳螂一段结束。“美”明显沿自“是其才之美者也”。
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
养虎人喂老虎,不敢用活物,怕激发杀生之怒,不敢用全物,怕激发撕咬之怒。
是肯定还是否定?
养虎的故事同见《列子·黄帝》,养虎人梁鸯向周宣王陈述养虎之法,比这里详尽——
凡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此有血气者之性也。然喜怒岂妄发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碎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之,逆也。然则吾岂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顺之使喜也。夫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皆不中也。今吾心无逆顺者也,则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故游吾园者,不思高林旷泽;寝吾庭者,不愿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细看这段,梁鸯的重音在“今吾心无逆顺者也”,即,梁鸯取消了“逆顺”,“逆顺”导致了“喜怒”,喜怒是无常的。养虎人的做法是普通人的做法,梁鸯不是普通养虎人,他做到心中没有“逆顺”,于是鸟兽把他看做同类。
在蘧伯玉的陈述里,到“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戛然而止。“媚”和“杀”,正是因为“逆顺”——他取悦你是因为你对他好他,吃你就是你对他不好。
以此判断,养虎人是负面形象,“逆/顺”是要被消解的。
在爱马故事,对马百般呵护,但一旦蚊虫叮咬,马也会遭殃,于是“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目的归目的,该失去的还是要失去。和上面孔子说“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相似。
“意”,恐怕正是指向“逆/顺”,这里用爱马人的故事补充养虎人的故事,消解了“逆/顺”。
而回头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一句,把他作为关于“逆顺”的起句岂不正好!逆-伐,顺-美,相应。
“伐/美”,解为批评和赞美,对应“逆/顺”,“积……以犯之”起到消解这对概念的作用。“犯”应该是去除“伐/美”而对待卫太子的态度(虽然“犯”字面意思有冲突的含义,但以此解它更接近于梁鸯的“吾心无逆顺”)。
可与“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对照,心神对内外的态度。“犯”是“不得已”的实例,“积伐而美”是“养中”的实例。
如果以“积伐而美者以犯之”为第三层起句。那么,“螳螂”句纳入“婴儿”作为第二层,螳螂指向卫太子。
即,按照“慎”来划分蘧伯玉的三层意思——
1. 第一层,形就、心和,(可能这也算是一种“美”,赞美);
2. 第二层,婴儿、无町畦、无崖,用螳螂故事消解“美”;
3. 第三层,用养虎、爱马消解“伐/美”、“逆/顺”;
“伐/美”、“逆/顺”,很可能就针对颜阖的“有方/无方”,于是让“有方”不仅仅有严格的意味,还有批评、责骂;“无方”不仅仅是放纵,还有溺爱、拍马屁之嫌。
大栎社树
齐国有一棵祭祀用的巨大栎树,用于祭祀社神。众人围观,木匠石看到认为是“不材之木”,用来做船、棺材、器皿、门窗和房梁都容易坏。栎社树托梦给木匠。
不材之木,无用之树,在《逍遥游》中有惠子无用的大椿树。这里是无用的栎社树。
柤梨橘柚这类果树,它们因为能结果实而“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栎社树追求的是“无所可用”,这是它的“大用”。
于是,从《逍遥游》大椿树和大牛的“无用”进化到栎社树的“无用之用”。
到《山木》,还有大树因为不材活,雁因不材死的故事。
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
栎社树为什么要给匠石托梦呢?因为匠石一开始嫌弃它“无用”。匠石很容易看成石匠,实际上是姓石的木匠。
栎社树认为自己和匠石都是“物”,奈何“相物”。
以后会有“物物”的概念,接近于“道”,如《知北游》的“物物者非物”,还有《山木》的“物物而不物于物”,有驱使物而不被物驱使的意味。
“相物”可以解为“物于物”,有互相使用的含义,或者是相面的相,观察、评断的含义。那么,意思可以是——
1. 你和我都是物,何必要互相使用呢?
2. 你和我都是物,何必要如此评断呢?
前解和“用”牵连,万物齐一,何必你用我我用你。后解连接下一句“散人”和“散木”,让“相物”一句成为打情骂俏。都通。
“散木”,这是匠石最初的定性词,相对于柤梨橘柚等“文木”而言。散,在匠石这里,也许就是字面意思,质地松散的木材,无用。按理说,匠石是木匠,是有用的人,而栎社树称匠石为“散人”,不知是否因为有“几死”的前缀,于是认为人的速死(相对于树),有用也无用。
匠石醒了,解梦,弟子奇怪,如果它追求无用,为什么还要当社树呢?
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以义喻之,不亦远乎!
这种回答方式在以后的故事里还会出现——理论上如何如何,现实里如何如何。如《田子方》的周文王故事。
栎社树言行不一?内外不一?
栎社树在梦里已经声明,他追求“所无可用”之后得到的“大用”。
当用“大”作为修饰词,常常能把不太理想的概念理想化。如大方、大知、大言。
至此,还没有出现“无用之用”一词(直到篇末出现),“大用”指的就是作为社树,做祭祀之用。
和《逍遥游》“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的大椿树不同,那是谈理想情况,是谈内心,即“游心”,追求“无用”;这里谈现实情况,身处世间,和万物关联,追求“大用”。
对照上文孔子劝叶公的“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栎树当社树,是“乘物/不得已”的实例,而大椿树和大牛的例子更偏向于“游心/养中”。
直寄≈不得已。栎社树如果不当社树,迟早挨刀。
无用之用
这一节从商丘大树起,到结尾,有几个故事:商丘大树、支离疏、接舆笑孔子,最后一句“山木自寇”明确提出“无用之用”,是总结性的,让这几个故事有相同指向,纳入一节。
南伯子綦在商丘看见超级大树,认为不同寻常。发现材质不好,舔了会烂嘴,闻了会发狂,于是,感叹“神人以此不材”。
和上面栎社树的故事很相似,下面谈楸树、柏树和桑树,和柤梨橘柚的角色一样,“未终其天年,而中道已夭于斧斤”。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把上面的“散”发扬成“不祥”。散只是没用,没有坏处。商丘大树有害,不祥。
白额头的牛,翻鼻孔的猪,得痔疮的人,祭司不会用这些东西投河祭祀,“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因为不详,所以大祥,不祥之祥。
庄子很少用“祥”,上面的“吉祥止止”就很怪。这个字在庄子全文中不是专用概念,通常没有负面意味,是人(至人还是常人)追求的一种东西,吉凶的预兆。比如在《徐无鬼》南郭子綦请九方歅相子,“为我相吾子,孰为祥?”看,就连南郭子綦这样的也要问“祥”。
为什么提到不祥之祥?是对无用之用的扩展?然而“不祥”几乎是“坏用”已经不是“无用”。
让南伯子綦的陈述结束在“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第二段故事,支离疏是个残疾人,平时养家糊口,战时因残疾避开兵役,救济还能因残疾领到补助。
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身体残缺的人能养活自己,度过一生,何况残缺“德”的人!
这个递进关系如何成立的?
“全德”之人在庄子语境中是理想境界,如《天地》“天下之非誉,无益损焉,是谓全德之人哉”,又如《盗跖》“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
以此解,“支离其德者”几乎涵盖了世间所有人。
支离疏因为他的身体残缺,他的“无用”,于是存活。
养身、终年,这让“身/年”成为目的,好像长命百岁是所追求的,本篇已经多次有这种潜台词,比如柤梨橘柚是“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楸柏桑是“未终其天年,而中道已夭于斧斤”。
这建立了隐隐的因果关系——无用->尽年。在《养生主》中已经谈过,庄子的最高生命价值不在身、年、生死上,至人的“死生无变于己”。很矛盾,可能是,为了衬托无用,在有用上找毛病,但是从大树这类植物上,找不到其他毛病,于是就用“中道夭”来说。
“又况支离其德者乎”这个“况”的递进意味可以有两种理解——
1. 形的无用,能尽年,况且德的无用,更能尽年;
2. 形的无用,能尽年,何况德的无用,能达到比尽年更理想的境界;
取2解。德的无用带来庄子的更高生命价值。
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郤曲,无伤吾足!
接舆用诗歌的方式唱这一番,意思过于开放。
把这个故事作为延续上面支离疏“支离其形者”,这里可以是“支离其德者”。“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世上已经无“全德”之人。似乎是接舆感叹天下无道,如今的世道只足保身,不足“圣人成”。
围绕“德”的无用,“临人以德”,“画地而趋”应当是接舆反对的,已乎!殆乎!它们都是“德”的“有用”。
“迷阳”是什么?不确定。诸如荆棘之类,喻象“德”的“有用”,就像孔子四处宣扬自己的“德”。绕着走。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总结陈词。明确提出“有用之用”和“无用之用”。
人间世
本篇前三节共同点是问答请教。颜回请教如何教化卫王,叶公请教如何完成使命,颜阖请教如何教导卫太子。后两节有共同点,谈“无用之用”。
《人间世》,从篇名以及这几个故事看,像是论述人如何处于世间,如何对待他人。“间”当动词,参与、处于的意思,或者也可以解成“隔开”,也即“人-世”关系。人是个人,世是世人,或扩展为所有的外在环境,外物,也即“我-物”。
“物我”关系是贯穿庄子的典型话题。
物,是外在。我,是内在。我和物的界线,内和外的界线,对内对外的态度,前面几篇已经论及。
《逍遥游》重内,谈“无待”;《齐物论》谈物我关系,是“我”对“物”的认知,重内,虽然有外,但外还没真正光临,是抽象的外;《养生主》谈生命价值,重内。到《人间世》,外具体为卫王、卫太子,以及祭祀之用。
“无用之用”构成一个综合内外态度的词组。内:无用,外:大用。这种物我关系贯穿于《人间世》全篇,在各节故事中都隐约出现。用符号“><”来表明——
孔子劝颜回——
- 无门无毒 >< 不得已
- 坐驰 >< 鬼神来舍
孔子劝叶公——
- 知不可奈何 >< 命(疑似)
- 游心 >< 乘物
- 养中 >< 不得已
蘧伯玉劝颜阖可能是——
- 积伐而美 >< 犯
匠石和栎社树故事有——
- 散木 >< 社
最后一节商丘大树有——
- 不详 >< 祥
- 支离形 >< 养身尽年
- 支离德 >< ?(接舆故事里没有明确,用了喻指)
最终——无用 >< 大用。
甚至往前也有,如《齐物论》“为是不用而寓诸庸”——不用 >< 庸。
再如《养生主》的庖丁的“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馀地矣”—— 无厚 >< 有间,以无入有。
如此抽离,可以在一些词之间牵连,表明内心对外物的态度(这次不用≈,因为它们很可能是不同语境下,但指向有相同)——
大用 ~ 不得已 ~ 命 ~ 乘物 ~ 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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