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熊的苹果手机（下）
下
王萍穿串儿的那家饭店，生意极好，人们争抢座位时常常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猪脑袋驴脑袋。
老板常挑食客最多的晚上，从桌子底下一跃而起，一把抢走驻场歌手的麦克风。操起一口浓郁的沈阳话，说（suo），我们店真材实料，牛肉（右）羊肉（右）一点儿不参假，可不像别的店，把鸭肉（右）泡在羊油里牛油里，冒充羊肉（右）牛肉（右）。他们是想让鸭子去和小李子争奥斯卡影帝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每每说完，食客都捧腹大笑，说这家店的老板真敢讲话，实在人。
这个时候，王萍坐在后厨，紧赶慢赶的把泡在羊油里的鸭肉穿起来。后厨有个厨师，40多岁，单身，瘸腿，走路一拐一拐，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手艺。瘸腿厨师叼着烟，抡起大勺虎虎生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怎么看怎么潇洒。但不能走路，走上两步就露馅儿了。瘸腿是天生的，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但凡那个短腿争争气，再长出20厘米就赶上长腿了。
单身的瘸腿厨师十分好色，没事儿就把眼神落在女性身上，女服务员，女食客，后来干脆落在后厨穿串的王萍身上。王萍长得并不难看，柔柔弱弱，眼睛细长。王萍负责把冒充羊肉的鸭肉穿起来，另外一个老太太负责把冒充牛肉的鸭肉穿起来。瘸腿厨师好色也有分寸，从不招惹身上冒着牛油味儿的老太太。
王萍近来总心不在焉，穿着穿着就把钳子扎到手指肚里，‘哎呀’一声，血就流了出来。心事分好坏，王萍的心事是好的，她觉得儿子懂事了进步了出息了。
那天下班，王萍回到家里，看见王小熊拿着数学卷纸冲自己傻笑。王萍低头，眯起眼看清了卷纸上的红色数字——95分。王萍以为看错了，夺过卷纸再看个仔细，全篇红色对号儿中只隐藏着两个不易察觉的‘X’，是真真正正的95分啊。
王萍第一次扬眉吐气的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卷纸上，写的比平常大了几倍。然后抱住王小熊亲了一口，王小熊闻到了羊油的膻味儿。王小熊显然还不适应王萍的亲吻，本能的躲闪后退。王萍说，小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买。
王小熊使劲摇头，脸上的表情显然是等待着更好的奖励。
王萍突然想起了承诺过的手机，王萍说，等月底，妈妈给你买一台智能手机，不光能打电话还能拍照能上网，功能可多了。王小熊还是低着头，半晌，才吞吞吐吐的说，妈，同学们都用苹果手机。
王萍听到苹果两个字，脑袋嗡了一声。王萍知道新款苹果手机至少要5000块钱以上，就算买个老款也不便宜。饭店里新来的两个小服务员，都用苹果手机，男孩是卖肾换来的，女孩是卖身换来的。男孩是挨上一刀，女孩是撅起屁股挨上一下又一下，都不容易。
王萍皱了皱眉，但也没拒绝王小熊。因为王小熊的成绩进步很大，这样很有希望考上好的大学，离公务员目标更近一步。王萍说，小熊，一次不算什么，以后也要这样，数学不许再低于90分，能做到吗。
王小熊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王萍说，早点儿睡吧。王小熊把数学试卷收回书包里，一脸失望的看着王萍，王萍心里也很难受，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午休时，王萍特意请了假，到小北手机市场看手机。王萍先是看了看新款苹果手机，动不动就5000块以上，这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王萍又看了1000多块钱的国产手机，不是也挺好嘛，看起来更大更威风。但想到王小熊对苹果手机的渴望，万一没实现儿子的愿望，他从此一蹶不振，不想好好学习了呢。
公务员的梦不就破灭了嘛。
王萍空着肚子，看了看推车上叫卖起10元一份儿的盒饭，咽了口水，没舍得买。一个50来岁的胖女人一直跟在王萍身后，这时才一扭一扭的走上来。一把夸住王萍瘦弱的手臂，说话前嘴里含了糖。妹妹，这是要买什么啊，看你找了一个中午了，一个摊儿一个摊儿逛。王萍侧过脸看，胖女人眼睛亮起来，哎呀，你怎么长得和我亲妹妹一个样啊，我们是不是能攀上亲戚啊。
王萍笑了，她被胖女人的诚意打动，说想买个苹果手机奖励儿子，但是价格太贵，小孩子没必要用那么贵的东西。胖女人笑着说，对，小孩子用不着那么贵的，国产的1000多块钱的就挺好。王萍叹了口气，说，可他就喜欢苹果手机。
胖女人脸上的笑容仿佛从一出生就挂在脸上，这让王萍觉得这个胖姐姐是个好人，或许会帮到自己。胖女人带着王萍上了二楼，左拐右拐来到一个隐秘的柜台前。胖女人和柜台里的青年说了几句行话，青年伸出布满刺青的手臂，从后面拿出一个盒子，扔在柜台上。胖女人轻车熟路的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手机，这个手机和苹果最新款手机一模一样。
王萍说，这个得多少钱啊。
胖女人冲青年使了个颜色，说，这是我亲妹妹，上回和你提起过，乡下来的，不许赚钱，多钱来多钱给我。
在胖女人眼里，王萍的打扮和气质显然是个乡下人，但胖女人的无私帮助，令王萍十分感动，就算当自己来自外星又能怎样。
青年挠了挠头发，五官扭曲，演出着十分为难十分纠结的戏码儿。半晌，青年的五官突然看破红尘，恢复到平常位置，说，给我1658得了，放行价，一分没加。王萍不敢相信，最新款的苹果手机竟然这么便宜。王萍问，这真是苹果手机吗。胖女人说，妹妹，这是中国做的苹果手机，和美国做的一模一样，就是没有授权，懂了吗。我们的像素4800万，还高出苹果手机好几倍呢，美国人根本不会做手机，瞎做。
不管怎么说，这台手机和苹果手机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王萍当场掏钱买下。
这时，一个小伙子拿着同款中国造苹果手机来修，屏幕碎了。青年看看，随口说，换屏幕500。王萍吓了一跳，心想，可得让王小熊小心，他要是敢把手机屏幕摔坏，我剥了他的皮。
王萍拿着中国造苹果手机，想谢谢给自己领路找关系的胖姐姐，甚至邀请她一起吃顿不超过20元的午饭。可此时的胖姐姐脸转了过去，再看王萍时像不认识自己，眼神冰冷，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或许说隐藏在笑容下方的满脸横肉终于得见天日。
不管怎样，王萍拿着中国造苹果手机回到饭店，继续穿串儿。
这天晚上，王萍下班后并没回家，而是跟着瘸腿厨师走了。瘸腿厨师住在租来的30平房子里，房子在中央大学城这个以‘穷鬼乐园’著称的小区里。
王萍跟着瘸腿厨师上二楼，刚一进门，瘸腿厨师就把王萍扑倒在床上。不顾羊油味儿汗臭味儿铁锅味儿，王萍被瘸腿厨师硬生生上了身。
足足折腾了一个来小时，瘸腿厨师气喘吁吁的从王萍身上翻下去，说，借你的2000块钱不要了。要我说，你们娘俩多不容易，你就跟着我过吧，虽然我走路慢，但不耽误事。刚才领教没有，哥们儿我第三条腿可不瘸，硬着呢。
王萍说，我可不是为了不还钱，才给你上了身，自从我家那个死鬼跑了，我一直守身如玉。我是被你骗到家里的，你不是说今晚给我做拿手菜嘛。
瘸腿厨师哈哈大笑，再一次给王萍来了个拿手菜。
此时的王小熊坐在家里，电视开着，屏幕里的热闹来自另一世界，他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晚还没回家，他的苹果手机还有没有希望得到。
未完待续
西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