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美洲狮(记梦)
我拿着手机,在一间石棉瓦房附近,这是次田野调查。在不折不扣的田野里,我用手机开着照相模式,正发愁该拍些什么照片,突然有张嘴出现在了取景框里,极其缓慢露出它粉红色的、磨砂质地的舌头。我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但所做的事情却是把它更完整地拉进相框里。淡黄的眼珠,沿两条黑色的弧线拉下来,那无疑是种忧虑的眼神,远比我所能做出最凝重的眼神还要沉重,这动物到底在思考些什么啊。它的眼睛深陷进去,两条眼线像是黑色的泪槽,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水银一样重的眼泪把它的两个眼眶都拉得变了形。实在无法去想象,我竟然在镜头里遇到了一头美洲狮,它正打着哈欠,那一小块椭圆里只露出淡淡的粉色和两颗弧形的牙齿,好像它的嘴再也不愿意也不可能张得更大一些了。它头上的皱纹攒成了另一条下坠的直线,应该这样说,除了鼻子,它的一切特征都是向下的。她似乎知道我势利的想法,故意为我放慢了每个动作,在我看来这种做法简直慷慨地有点过分了。她是我镜头下最优雅的模特,始终思考着最复杂的问题,那忧愁里没有平庸的怨恨。但是也有一些简单却无法解决的烦恼——显然她不知道怎么有效地管束自己的幼崽,那小东西闷闷不乐地靠在墙边,脑袋向这边歪过来,斜着眼睛看他母亲,似乎有些责备甚至轻蔑的情绪藏在它的态度里。看看他,只是个孩子,时间还没有给他刻上泪痕,但他已经遗传了那种忧虑,也有某种轻量的忧虑塞在它的脑袋里。我看向他时,他似乎对我这个陌生人产生了兴趣,表情有了很明显的转变。我能读懂他,他还只是个小家伙。他现在这种无辜的表情比他母亲更吸引我,他也向我跑过来,他的耳朵还是圆的,没有过多用来察觉凄苦的棱角,那双眼睛在小小的脑袋上显得硕大,最独特的就是他身上的斑点,不像他的母亲。我的手机已经是对着他的了,母狮对此没有任何的怨恨,相反可能她正希望我去这样做,提前卧到了阴凉的角落来观察事情如何发展。我又能做些什么呢?除了一些愚蠢的逗弄,除了用嘴发出一些根本不像狮子的拟声词,除了晃动我那黑色的手机之外,又能做什么呢?但是他竟然吃我这套,他对我的愚蠢行为感兴趣,它追逐我,在我的镜头里展示不同的样态。他伏在地上,为我吐出粉白色的舌头。或者他甚至像一只小狗一样用两只后腿站立起来,去够我的手机。他完全不像猫科动物。值得一提地是,他的动作也是放慢的,在我手忙脚乱以为没法捕捉他创造的奇异瞬间时,他像是也能读懂我的想法似的,持续地用两条后腿站着,像是提前定格成了照片,整个身体甚至都没有为了调整平衡所必要地摆动。但事后想起,更奇怪的绝对是我自己对他这种努力的漠视。我在感觉上产生了对这姿势的贬低,心想这是只种常规动作。我无耻地怠慢它的努力,我并不苛责自己不会摄影导致的迟钝和笨拙,反而把这当成一种安慰,反而把这怠慢伪装成一种自负的”谨慎“,我让它像杂技演员一样站着不动,我确实联想到了那些马戏团里被驯化的动物。那些不会咬人的老虎,但我不知道它其实和那些动物多么不同。我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转行成摄影家的驯兽师,我在心里对他提出最为严苛的要求,并且没有说出一句指令,我竟已经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一只会读心术的动物。一只憨厚、愚蠢的动物。一只温驯的动物。我跟它玩扔球游戏,我把自己的眼珠也丢了出去,一只向左边扔,去到了远处的沟渠里,它可能才发现有绿色凝固的液体正在包围而没有任何动物有动机去衔起它,另一只还挂在我的眼眶上。它们经受不住重力看向手机屏幕,如果能保住我手机里的照片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会觉得这也没什么,我早就输掉它们了还不知道。因为我始终想在这两只动物的镜头中表现得轻松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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