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爸吗？”

那年夏季，广场上灯光熠熠

他从喧闹的人群里迎面走来

身边还有个女孩

看上去很年轻，也许和我同龄

妈妈诧异地问：“那是你爸吗？”

我在匆匆一瞥间，迅速地低下了头

小声而坚定地回答“是”

我知道，他也看到了我和妈妈

但却旁若无人一般，从我们身边走过。

电视里的狗血剧情并未发生

没有人冲上去质问、扇耳光、扭打

在那一刻，双方都选择了逃避

只是我们的逃避成了默认

他的逃避成了漠视

某种程度上，是我们成全了他

他则彻底背叛了我们

也有可能，对他来说那并非逃避

而是另一种鼓足勇气的面对

后来多少个日夜，我无数次回忆那天的情景

企图从他脸上的表情搜索出蛛丝马迹

他当真一点儿也不怕吗？

一丝一毫惭愧都没有吗？

记忆里，他是那么光明正大，那么理直气壮地走向了我们

仿佛做错了事的，对不起他的，拖累他一生的是我们

又或者这只是扭曲的记忆，并不真实

应该在那一刻冲过去抓住他的衣领大声斥责吗？

或假装若无其事当着那女孩的面喊一声“好巧啊，爸”

我什么都没有做，竟自欺地以为

彻底当他是陌路人，反倒证明了自己的强大

可我错了，真相是

他能做出伤害我的事，但我却做不到

儿时我们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

他曾经也在尽力做一位好爸爸

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从未怀疑

后来到底怎么了？

让他从一个有坚持的青年

走到了今时今日

我想象过他的束缚，他的无奈，他的挣扎

甚至直面过他的懦弱——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

对我来说，爸爸是一种善于自圆其说的动物

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默默承受着所有的苦难和委屈

他们的理直气壮，只能用在确定不会伤害自己的人身上

因此转而对家人愤恨不已

有时我还会想，这个男人若不是我爸

生活里遇见了，我必然正眼都不会瞧他一下

我想他大概天性就是如此

任性妄为，自私自利，不想承担责任

但有什么将他绑架了

这里面也许有我这个女儿

也许有那个对于所谓父亲稳重负责，坚忍可靠的想象

是的，不只是对母亲，世界对于父亲也有一种近乎完美的想象

当他们做不到时，也会深感无力，更不想承认和面对

他们的无能

可世人皆无能

我不能斥责他，不能打倒他

唯一能做的，只有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