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段落摘抄

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 曾思艺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 p9 你已经无路可走，你已经永远无法变成另一种人了。而且即使还有时间和信心能够变成另一种什么人，那你自己大约也不想变了。而且即便想变，大概也一事无成了，因为实际上也许已经没有什么可变的了。归根结底，主要的一点是所有这一切都是按照强烈的意识所具有的正常而基本的规律产生的，因此这里不仅无可改变，而且简直让人束手无策。 p46 我在这里并非崇尚苦难，也并非崇尚幸福，我主张捍卫自己的任性，并且捍卫在我需要时能为我的任性提供的保障。 p66 我试图用外来的感觉抑制住我内心中不断累积的愤懑。而对于我来说，外来的感觉只能来自阅读。阅读当然对我大有助益，它使人心潮起伏，使人心花怒放，也使人痛苦不堪。不过有时也使人感到乏味至极。我毕竟想活动活动，于是突然陷入阴郁的、地下的、卑劣的状况之中。并非放荡，而是堕落。 p120 湿乎乎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我敞开衣服，任凭它雪飞天寒。我已忘记了其他一切，因为我已最终下定决心要去扇那记耳光，并且心惊肉跳地感觉到，这件事早已经是必定要发生，眼下就会发生，而且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它发生了。凄寂的街灯在雪花纷纷的蒙蒙昏暗中阴森森地闪烁，仿若送葬的火把。雪花一片片钻进我的大衣、礼服、领带下面，并在那里融化。我并未裹紧衣服。要知道即便没有这些雪花，也一切都完了。终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p172 为了现在我向你承认的这一切，我也同样永远不会原谅你。是的，你，只有你一个人必须为所有这一切负责，因为刚巧被你碰见了，因为我是个混蛋，因为我是世界上所有虫豸中最卑劣最可笑、最渺小最愚蠢、最嫉妒成性的虫豸。其他的虫豸一点也不比我好，但鬼知道他们为什么从来不感到羞愧，而我一辈子却要为每一个虫卵怄气。这正是我的一大特点。你对我说的这些什么也不懂，这与我又有什么相干。至于你这个人，至于你会不会死在那里，这和我又有什么相干。而且，你是否明白，现在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你之后，我将会憎恨你，因为你待在这里以后并且听到了我的话。须知一个人一生中只有一次会这样和盘托出，而且也只有在歇斯底里的时候。 p176 对我来说，爱就意味着虐待和精神上主宰一切。我一辈子都无法想象还会有另一种爱情，以至于发展到今天我有时竟会认为，所谓爱情就是被爱对象自愿奉献对其实施虐待的权利。我即便在地下室里自己的那些幻想中，也总是把爱情想象成一种斗争，它总是从仇恨开始，以精神的征服结束。 p180 那不是更好吗？如果让她现在带着屈辱永远离去。屈辱，这可是一种净化剂，这是一种最辛辣最痛苦的意识。明天我就可能玷污她的灵魂，使她心力交瘁。而屈辱从今往后将永远不会从她心里消失，而且无论将来等待她的是多么肮脏的污泥，屈辱将会提升她的精神，净化她的灵魂。用憎恨，也许，还有宽恕。不过，这一切真会使她感到轻松些吗？然而实际上，我此刻已经给自己提出了一个无聊的问题：哪一个更好些，是廉价的幸福，还是崇高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