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三)
“睡起画堂,银蒜押帘,珠幕云垂地。初雨歇,洗出碧罗天,正溶溶养花天气。......君看今古悠悠,浮幻人间世。这些百年光阴几日,三万六千而已。醉乡路稳不妨行,但人生、要适情耳。”适情啊......
她坐在窗前闻着高浓度的油漆味儿,总觉得嗓子有点干。哎,算是彻底体验了一番城市拥挤嘈杂却不亲切的生活,东家打钻西家刷漆就像是发生在自己家里,深夜楼上的说话声都能细细碎碎地散下来,却始终不见窗户互对着的邻里。如今城市的商品房像极了牢笼,连高层阳台都为了挡住灰尘而封闭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除了天空就是大片的灰色,与之前住过的老房子相差甚远,时间真是个好工程师。她不知道封闭期的江城人望向窗外会不会心情抑郁,只是看如今地摊上的热闹,好像那段日子的伤疤已结痂。
什么时候开始流行摆地摊呢,好像在地摊文化大肆宣扬前,去年她家小区附近的高架桥底下就有小商贩就地叫卖了,只不过顾客和店家占不满一条街道;早几年大学同学从家乡带了许多瓷杯在学校小门天桥上转卖挣些零花钱,小梅也陪着玩了会儿,夜深才收摊儿;记忆里儿时见过路边的挑货郎,挑着一扁担两木箱笼日用品,冒着烈日走村串户......只是当官方宣传摆地摊的时候,甚至连“城管喊你来摆地摊”都颇有一种江湖恩怨一笔勾销的豪气,所以地摊生意人是翻身做主人了吗?她最近常常和妈妈逛地摊买蔬菜水果,有从外省开着货车来的、有家里大棚种植销不出去的、有店铺促销摆出来的、还有无事可干想要赚点生活费的,对于想要省钱的居民,在这里逛一圈儿也花不了几张大团结,而对于小本生意人,占个好位置费口舌挣点小钱就很不错,热闹是看客的,当局者只为了更好地生存。
早高峰地铁上的人越来越多,她现在很少关注有关疫情的消息,没有精力、也没有空闲。全城的人都在忙着经济复苏、为一日三餐奔波,她也不例外,反正形势越差越要干活儿,CPI、PPI的涨跌不是个人的考虑范围,稳定的工作和到手的工资才是安全感所在,所以年轻人们越发勤奋懂事,越发不聊闯天下的少年意气,甘愿当个稳稳的社畜,更何况现在越发明白谁还不是如此渺小无力呢!家有妈妈坐镇的她也懒散了不少,除了上下班啥事儿不操心,吃好睡早,于是之前不显眼的脂肪趁势而起,抱起团要让体重秤好看,有幸让她进入了人生一“小高峰”,向八戒师兄看齐。她仿佛看到了自己一只脚迈入了大流,妈妈、同事、朋友在水里面招呼她过去,一步步靠拢,虽然难免有暗流,但因为他们的存在显得安全舒适,妈妈常说,“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虽然很刺耳。
江城又来到了看海的节点,仅仅是一下午的暴雨就能让这个城市水平线涨高,有些小区就得蹚水出入。还好地铁没受影响地运行,那高峰期的拥挤便一如往常,只是她没想到竟然还能在地铁口看到穿着雨衣的大叔,笔直地站在自行车前卖玉兰和栀子,还添了新鲜的莲蓬。花朵浓郁的香味混合着大雨掀起的泥土气息,她瞬间感动不已,兴起地买了一捧栀子花,香了整个办公室。老家的夏天就是栀子花和金银花的味道,随处走都能看到东家院子里生机勃勃的栀子花树,还有西家贴着墙壁伸出来的金银花藤。爷爷奶奶是不种花草的,但家里每天都会有新鲜的栀子花、金银花浸在水里,别人送的或是随手摘的,更好笑的是他们在夏天会喝完整箱的金银花露,却从不用金银花泡茶。这短短的相遇是令人愉悦的,赶跑了她听说大洋彼岸无辜移民因暴乱而受苦的忧郁,也让冒雨卖花的大叔有了开张生意而欢喜,互相微笑着传递善意。虽然她现在很少无私给予,也没有践行以前慷慨解囊的念头,比如在挣钱后去高中后门买地摊上的书、在钱包充裕的时候见到学校附近乞丐就递上一张大团结、冬天清晨在光谷天桥的老人家碗里坚持放硬币......以前的她从没想到金钱那么难得又必须吧,现在的她也很喜欢善意的交易,总有路可以到达自己想要的目的地。
夜深了,她回不去狂风怒吼也吵不醒的睡神时光,和她一起的朋友们也回不去简简单单的学生时代,结婚生子的观念冲突、买房养娃的生存压力、工作生活的不协调等等愁云惨雾似乎都集中笼罩在即将迈入三十的时间段,她问同事姐姐,“这个年龄段的诸多烦恼是我们这一代特有的吗,还是你们那时也存在这些问题呢?”同事回答,“我们当时也是一样,就说现在,每天也会有新的问题和烦恼,只不过疫情期间难以纾解的情绪更容易爆发了。”妈妈也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个道理,很多人讲过了,“——Is life always this hard,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Always like this. ”可人类还是痛并快乐着,展示着善恶,分享着爱恨,既可爱又可恨。
她打开了《苏轼词集》,“睡起画堂,银蒜押帘,珠幕云垂地。初雨歇,洗出碧罗天,正溶溶养花天气。......君看今古悠悠,浮幻人间世。这些百年光阴几日,三万六千而已。醉乡路稳不妨行,但人生、要适情耳。”适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