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无奇

非正式统计，我在写日记的时候，最常用到的一个成语，是「平平无奇」。

当然不是古天乐那个「平平无奇」，真是它的本意，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别的。在我已经过了的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里，我追求「平平无奇」，做份普通的工作，穿件普通的衣服，做人无非三餐二宿，遇事拮据了便两餐一宿，咸鱼白菜也好好味。

后来陆续有朋友告诉我：人可以平凡但不能平庸；平凡只是懒惰的借口；最怕一生碌碌无为还自以为平凡可贵……我很多年前也意识到，自己不是生于理想国，现实的铁拳锤两三下就老实了，还是趁早转变心态好点。

然后去年，我去石垣岛待了几天。

在岛上的第二天，我和靓女乘公交车去最北端的平久保崎——一个据说很好看的灯塔。这路公交每天就两趟往返，错过了要等下午，车程一个半小时。

司机是个看上去比我大些的小哥，我们上车，出示岛上五天任坐公交车的券。小哥微笑示意OK，请我们往里走。车子走了几站，有个妈妈带着小孩上车，小哥随即与他们寒暄（虽然当时没听懂，但看双方神情猜得出）。这岛不大，外来人不多，来来去去坐这条线的都是这些个当地人吧，应该都相熟了。又过了几个站，两人下车，小哥说了句回见，母子下车后转身朝小哥鞠躬致谢。

车子继续走了一段，进了一条很窄的路，公交车勉强能过而已，路的尽头有个不起眼的站台，看着根本没人来，不一会儿才有个老奶奶出现，拎着个包，缓缓地走过来上车，小哥一如既往地寒暄。

终于轮到我们下车了，原来还有其他几个游客同行。大家不约而同走到驾驶座问小哥，这趟车几时折返，要是错过了是不是只能等下午。小哥继续微笑，用手比了个3和5，向下指了指，意思是35分钟后，在这里等车。时间很赶，我们顶着烈日快步走去灯塔，看了看，拍了照，又快步原路返回。时间掐得准，小哥果然也如约把公交车开来了。我们再度出示五天券，小哥似乎已经认得我们，看也没看，就又微笑着请我们往里走。

我不知道小哥的生活条件如何，可能人看人好，可能「微笑」只是出于服务需要，但我实在由衷地感受到，他是享受当下这份工作的。每天这样来回两趟，六七个小时，和差不多同一群乘客打招呼聊两句。这也就够了吧，岛上也没什么房地产商品楼，大家就住自己的小房子里，只要不卖，永远都是自家的。天又蓝，海又蓝，晚风舒畅。这些都是我那几天实打实的体会。

回到现实，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活着为求什么。竭尽全力、绞尽脑汁去赚钱？仔细分析斟酌别人和自己的每一句话去最优化人情世故的得益？我肯定不是有钱人，却也好像比不少人有更舒适的温床，然而还是不免地灰心沮丧。花巨资供楼如赌博，压榨的是我们的生活品质，不可能有足够的积蓄，因此更谈不上安全感。原来「平凡」在这里不是朋友们嗤之以鼻的贬义词，而是奢侈品。

这晚，我又想起那个小哥，那对母子，那个老奶奶。小哥是在岛上出生和长大的吧？儿时肯定也想过去冲绳本岛甚至东京大阪读书工作吧？最后是因为觉得还是平淡点好而留下来开公交车吧？看着他的微笑，我信，真的信。

未来哪天，我是不是也能去到那个，可以「平平无奇」地过活的理想国。

平久保崎